第19章 瑯琊榜19
第十九章 海畔終老居
一
建元四十三年,春。
東海之濱,距離白沙灣約三十里的一處僻靜小漁村外,一座白墻灰瓦、竹籬環(huán)繞的小院靜靜地立在坡地上,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院中那棵十年前我親手栽下的桃樹,如今已亭亭如蓋,粉色的花朵開得云蒸霞蔚,微風拂過,便灑下一陣溫柔的花雨,落在樹下石桌石凳上,也落在樹下對坐飲茶的兩人發(fā)間衣上。
那兩人,鬢發(fā)已染霜雪,面容留下了歲月深刻的痕跡,但眼神依舊清亮溫和,舉止從容安寧。正是我和李蓮花。
距離我們駕著蓮花樓離開金陵,游歷四方,最終選擇在這東海之濱的小漁村落腳定居,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足以讓襁褓中的嬰孩長成挺拔的青年,足以讓意氣風發(fā)的壯年步入沉穩(wěn)的晚年,也足以讓一座荒僻的小漁村,因為兩位長居于此的“老大夫”,而發(fā)生許多細微而溫暖的變化。
我們的院子,早已不是當年初來時簡單修葺的模樣。房屋在原有的基礎上擴建了兩間,一間作為更寬敞的書房和診室——雖然我已極少親自施針,更多是指導村里的后輩——另一間則存放著這些年我們陸續(xù)添置的書籍、藥材和村民送來的各種心意。院墻爬滿了忍冬和牽?;?,春夏時節(jié)綠意盎然,花香馥郁。藥圃擴大了數(shù)倍,分門別類種著常用的草藥,也試種了一些我們從各地帶回的、適合海邊氣候的品種。桃樹旁,李蓮花還移栽了一叢翠竹,搭了一個小小的葡萄架,夏日里濃蔭蔽日,是乘涼的好去處。
蓮花樓依舊停放在院角,車身上桐油的痕跡已經(jīng)淡去,木質呈現(xiàn)出溫潤古樸的光澤。拉車的馬早已換了幾茬,現(xiàn)在的兩匹是村民送的溫順老馬,大多時候只是悠閑地在院外吃草。車廂里不再裝滿行囊,更多是作為我們偶爾懷念往昔、或者接待遠道而來的舊友時,一個充滿回憶的靜處。車頂那朵木雕蓮花,經(jīng)年累月,已被海風侵蝕得輪廓圓潤,卻更添幾分禪意。
二十三年,我們早已融入這個名叫“望潮”的小漁村,成為村民口中敬重的“白婆婆”和“李爺爺”。
每日清晨,只要天氣尚可,我都會在院中那間朝南的診室里坐上一個時辰。診室布置得簡樸而溫馨,墻上掛著李蓮花手繪的人體經(jīng)絡圖和常用草藥圖譜,靠墻的藥柜散發(fā)著淡淡的草木清香。最初的幾年,求診的人絡繹不絕,不僅是本村的,還有附近十里八鄉(xiāng)聞訊而來的百姓。我看病依舊遵循舊例,診金隨意,貧者分文不取。李蓮花則負責抓藥、炮制,有時也替我寫寫方子。他的字跡始終工整清秀,每一張藥方都寫得端端正正,劑量、煎法、禁忌,一一注明。
后來,我們年紀漸長,精力不如從前,我便將坐診的時間縮短,且只看疑難雜癥和急癥。常見的頭疼腦熱、小傷小病,則更多地指導村里幾個聰明的后生和婦人,教他們辨識常用草藥,學習簡單的診治方法。李蓮花甚至編寫了一本極淺顯的《漁村常用醫(yī)藥手冊》,配上他畫的圖,讓識字的人念給不識字的人聽,這些年下來,村里大多數(shù)人家都多少懂些防病治病的常識,尋常小恙基本能自己處理。
除了看病,李蓮花更多的時間花在了教村里的孩子識字讀書上。起初只是在院中葡萄架下,教幾個感興趣的孩子認字、算數(shù),講些山川地理、風俗人情的趣事。后來孩子越來越多,村里便湊錢在村東頭蓋了一間小小的學堂,請李蓮花當先生。他也不推辭,每日上午去學堂授課兩個時辰,風雨無阻。教材除了通用的蒙學讀物,他也穿插著講些實用的知識,比如如何根據(jù)云彩判斷天氣,如何計算潮汐時間,甚至包括一些淺顯的醫(yī)藥衛(wèi)生道理。二十多年下來,這小小的學堂竟也出了幾個能寫會算、甚至考中了童生的后生,在附近一帶傳為美談。學堂門口掛著的“明理堂”匾額,是李蓮花親筆所書,筆力遒勁中帶著溫潤。
我們的生活,簡單而規(guī)律。清晨我坐診,李蓮花去學堂;午后處理藥材、整理筆記,或者接待偶爾來訪的舊友——主要是柳樹溝的柳老村長父子,后來他們的孫子也常來,每次都會帶來山里的干貨和問候;傍晚時分,我們常常攜手去海邊散步,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夜里則在燈下讀書、對弈,或者只是靜靜地聽著海濤聲,回憶過往游歷的點點滴滴。油燈的光暈將我們的影子投在墻上,有時我會抬頭,看見他專注閱讀的側臉,皺紋深深,卻依然是我最熟悉的模樣。
歲月如海邊的沙,在指間無聲流走。我們看著村里的孩子長大、成家、生子,又看著他們的孩子慢慢長大。昔日的壯年漁民變成了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昔日的活潑孩童長成了沉穩(wěn)的當家。而我和李蓮花,也在這日復一日的海風與濤聲里,從容地走向人生的暮年。
身體不可避免地衰老。我的手指不再如年輕時那般靈活穩(wěn)定,復雜的金針陣法已無法施展,但診脈開方的眼力還在,對藥性的把握反而因多年積累而越發(fā)精深。李蓮花的背微微有些佝僂,走路也不復從前的輕快,但他講課的聲音依舊清朗,繪制草藥圖譜的筆觸依舊精準。我們常?;ハ啻蛉ぃf他是“老眼昏花還在畫細圖”,他說我是“手抖如篩還要號脈”。笑過之后,是相視一笑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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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坦然接受這些變化,如同接受四季更迭、潮汐漲落。醫(yī)者能救死扶傷,卻無法對抗天地規(guī)律、光陰流轉。能如此相伴到老,平安康健,已是莫大的福氣。有時候,我會想起《瑯琊榜》世界里那些故人——梅長蘇、藺晨、霓凰、蕭景琰……他們的人生早已落幕,而我們,卻因為特殊的機緣,得以在另一個時空里,擁有如此漫長而平靜的相守。這份幸運,我們時時感念。
院中的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今年,似乎開得格外繁盛。李蓮花說,是因為去年冬天施了魚肥的緣故。但我更愿意相信,是這院子承載了太多溫暖的記憶,連花木都有了靈性,要以最絢爛的姿態(tài),回報這片土地的情誼。
二
這一日,午后陽光正好。四月的海風帶著恰到好處的暖意,拂過面頰時,能聞到咸腥中混雜著桃花的甜香。我坐在桃樹下的石凳上,膝上攤開一本厚厚的冊子,那是我們這些年在望潮村行醫(yī)的病例摘要。李蓮花在旁邊的竹椅上,就著陽光,仔細地為一本新抄好的《漁村常用醫(yī)藥手冊》繪制最后的插圖——一種本地常見的、可用于治療腹瀉的海藻,他稱之為“海止藤”。陽光透過花葉的縫隙,在他花白的頭發(fā)和專注的臉龐上跳躍。
海風輕柔,遠處傳來村里學堂孩童們稚嫩的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