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關(guān)節(jié)痛的病人越來越多。名聲也越傳越遠，有時甚至會有官員家的女眷，坐著小轎，帶著丫鬟婆子，悄悄來求診。她們大多戴著面紗，不愿透露身份，但看衣著打扮，聽談吐舉止，就知道非富即貴。我都一視同仁，該治的病治，該收的錢收——雖然大多數(shù)時候只收成本價，但那些貴婦人往往會多給許多，說是“謝儀”。

  這天傍晚，我剛從靖王府回來，正在整理藥材——當歸、黃芪、黨參，分門別類地裝進不同的抽屜。李蓮花在藥房炮制一批新到的附子，需要用姜汁反復浸泡蒸煮，以減其毒性。窗外又飄起了雪，天色暗得早，醫(yī)館里點起了幾盞油燈，昏黃的光暈染開來，溫暖而安寧。

  忽然，外面?zhèn)鱽砑贝俚那瞄T聲，像擂鼓一樣，打破了這份寧靜。

  “白大夫！白大夫在嗎？”是個陌生的聲音，焦急萬分，還帶著哭腔。

  李蓮花立刻去開門，門剛開一條縫，一個中年漢子就擠了進來，渾身是雪和泥，臉上、手上還有未干的血跡，背上背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少年。那少年約莫十三四歲年紀，臉色慘白，額頭上有個血口，血已經(jīng)凝固了，但還在滲血。左腿不自然地彎曲，褲管被撕破，露出里面腫脹發(fā)紫的小腿。

  “大夫，救命?。　睗h子撲通跪在地上，膝蓋砸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我兒子……我兒子從屋頂上摔下來了！我們住在城西的窩棚區(qū)，屋頂漏了，他想上去補，結(jié)果踩塌了摔下來……摔下來就不省人事了！我背著他跑了兩條街，別的醫(yī)館都關(guān)門了，只有您這兒還亮著燈……”

  “快，抬進來！”我立刻上前查看。那少年呼吸微弱，面色發(fā)青，嘴唇發(fā)紫，這是嚴重內(nèi)傷的征兆。額頭的傷口雖然可怖，但只是皮外傷，真正危險的是內(nèi)傷和骨折。

  李蓮花和那漢子合力將少年抬到診床上。我快速檢查：額頭傷口深可見骨，需要立刻縫合；左小腿明顯骨折，斷骨可能刺破了皮肉；按壓胸口，少年發(fā)出微弱的呻吟，臉色更青了——肋骨可能也斷了，而且傷到了肺。

  “李蓮花，準備接骨的工具和夾板，再煎一副活血化瘀的湯藥，加三七、血竭、乳香、沒藥，要快！”我說，一邊已經(jīng)取出針線和消毒藥水。

  “是。”

  我迅速給少年清理傷口，用烈酒沖洗，疼得他在昏迷中也抽搐了一下。然后縫合，針腳細密，盡量不留疤痕。接著處理骨折——這是最麻煩的。小腿脛腓骨雙骨折，斷端錯位，必須立刻復位，否則會留下殘疾。

  “按住他?！蔽覍h子和李蓮花說，“接骨會很疼，他可能會醒?！?br />
  果然，當我用力將斷骨復位時，少年慘叫一聲，睜開了眼睛，但眼神渙散，很快又昏了過去。他的父親死死按住他的肩膀，眼淚直流，嘴里不停地說：“柱子，忍忍，忍忍啊，大夫在救你……”

  接骨用了將近一刻鐘。我全神貫注，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終于，骨頭對上了，我用夾板固定，從大腿到腳踝，纏得結(jié)實又不過緊。接著檢查胸腔，果然有兩根肋骨骨折，但沒有明顯刺破肺部的跡象，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整個過程持續(xù)了半個多時辰。當最后一塊夾板固定好，給少年喂下活血化瘀的湯藥后，我才長出了一口氣，感覺渾身像虛脫了一樣。

  “血止住了，骨頭也接上了?！蔽覍δ菨h子說，聲音有些疲憊，“不過你兒子傷得很重，內(nèi)傷也不輕，需要靜養(yǎng)至少三個月。這段時間不能下地，不能亂動，否則骨頭長不好，會落下殘疾。每天按時服藥，三天后來換藥，我看看傷口愈合情況?！?br />
  漢子千恩萬謝，從懷里掏出一個破布包，層層打開，里面是幾塊碎銀子和一些銅錢，加起來可能有三四兩銀子。他的手粗糙得像樹皮，指甲縫里都是泥垢，這些錢，恐怕是他攢了很久的積蓄，也許是一年的工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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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這是我全部的積蓄，您收下。”他將布包遞過來，手在顫抖，“不夠的話……我再去借，我去做工，一定還您！”

  我看他衣著破舊，補丁摞補丁，棉襖薄得能看到里面的絮，手上全是凍瘡和老繭，顯然是做苦力的。這些銀子，對他家來說可能是天文數(shù)字。

  “收你一兩銀子就夠了?！蔽覐闹腥×艘恍K碎銀，約莫一兩重，“剩下的留著給你兒子買點好吃的，買點肉，買點雞蛋，補補身體。他正在長身體，又受了這么重的傷，需要營養(yǎng)。藥錢我也只收成本價，其他的免了?！?br />
  漢子愣住了，隨即眼眶紅了，眼淚涌出來，又要跪下：“大夫，您真是活菩薩……我……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我扶住他：“好好照顧你兒子就是最好的感謝。三天后記得來換藥。這幾天讓他躺著，別動，如果發(fā)燒或者咳血，立刻來找我?！?br />
  “哎，哎，記住了，記住了！”漢子連連點頭，用袖子抹了把臉，小心翼翼地背起兒子，千恩萬謝地走了。

  送走這對父子，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雪下得更大了。李蓮花點了燈，我們簡單熱了熱中午的剩飯，草草吃了，便開始收拾診室。地上的血跡要清理，用過的工具要消毒，藥渣要倒掉……每一樣都不能馬虎。

  “今天這少年，要是再晚來一會兒，或者我們沒有開門，恐怕就救不回來了?！崩钌徎ㄒ贿吳逑唇庸怯玫哪景搴涂噹?，一邊說，聲音里帶著后怕，“那么重的內(nèi)傷，加上骨折，失血又多……”

  “是啊。”我嘆了口氣，坐在凳子上，感覺腰背酸疼，“窮人看病難，有時候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絕癥。尤其是這樣的外傷，耽誤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所以我們才要開這個醫(yī)館，而且晚上也要留人值守?！?br />
  “所以我們才要開這個醫(yī)館?！崩钌徎ㄖ貜椭业脑?，走過來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因為剛洗過東西而冰涼，但掌心溫暖，“能救一個是一個。哪怕只能救一個，也值得?！?br />
  我靠在他肩上，感覺一天的疲憊似乎減輕了些。是啊，這就是醫(yī)者的意義——在別人最需要的時候，伸出援手，挽救生命，減輕痛苦。雖然累，雖然有時要面對生離死別，但每次看到病人康復，看到家屬感激的眼神，就覺得一切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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