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故人重逢

  嘉禾鎮(zhèn)，這座原本以出產(chǎn)優(yōu)質(zhì)稻米而聞名的青州小鎮(zhèn)，如今卻被一股無形而粘稠的恐慌嚴密籠罩。時值傍晚，夕陽的余暉非但沒能帶來暖意，反而將鎮(zhèn)上的屋舍街道染上一層病態(tài)的、沉郁的橘紅色，仿佛連光線都透著一股不祥。

  半月前，鎮(zhèn)上赫赫有名的威遠鏢局總鏢頭劉震，于自家練功房內(nèi)暴斃。官府的仵作驗尸后，給出的結(jié)論是“突發(fā)惡疾，心力交瘁而亡”。但流言，尤其是關(guān)乎這種離奇死亡的流言，總比官府的告示跑得更快、更遠。鎮(zhèn)民們私下交頭接耳，傳遞著更恐怖的細節(jié)：劉總鏢頭死時，那雄壯的身軀竟縮水般干癟下去，周身皮膚緊貼骨骼，皺紋深壑，仿佛一身精血與苦修多年的內(nèi)力，在瞬間被某種不可知的力量憑空抽干，只留下一具形如枯槁、色若敗革的皮囊。這死狀，與近期江湖傳聞中那幾樁無頭公案如出一轍?？只湃缤瑹o聲的瘟疫，在茶樓酒肆、在街談巷議中悄然蔓延，使得原本熱鬧的鎮(zhèn)子入夜后便家家閉戶，街上行人稀少，連犬吠聲都顯得有氣無力。

  李蓮花與白芷的馬車，就在這壓抑的暮色中，轱轆駛?cè)肓思魏替?zhèn)。拉車的是一匹溫順的老馬，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fā)出“嘚嘚”的輕響，在這過分安靜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晰。他們沒有選擇鎮(zhèn)中心那些顯眼的客棧，而是依著李蓮花的謹慎，繞到了鎮(zhèn)西相對僻靜的一條小街，在一家名為“悅來”的、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客棧門前停下。

  客棧門臉不大，幌子也有些褪色，但收拾得還算干凈。李蓮花先跳下馬車，與迎出來的、面帶愁容的掌柜簡短交涉，要了兩間相鄰的上房。他付錢時，狀似無意地打聽了幾句鎮(zhèn)上的近況，掌柜的只是唉聲嘆氣，連連擺手，諱莫如深，只道：“客官們晚上早些歇息，莫要隨意走動。”

  安排妥當(dāng)，李蓮花才回到馬車旁，撩開車簾，小心地扶著白芷下車。連日的車馬勞頓，盡管他已將行程放到最緩，道路也盡量揀選平坦的，但對于元氣大傷、經(jīng)脈猶虛的白芷而言，仍是不小的負擔(dān)。她的腳步略顯虛浮，下車的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

  “感覺如何？”李蓮花扶她在臨窗的一張榆木椅子上坐下，遞上一杯早已備好的、溫度恰好的溫水。他的目光細致地掠過她的臉頰，觀察著她的氣色。

  白芷接過水杯，指尖與他輕輕一觸即分。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抿了口水，潤了潤有些干澀的唇瓣，隨即目光便投向窗外?？蜅６堑奈恢茫『媚芡娦“霔l蕭條的街道和遠處幾家早早熄了燈火的黑沉屋檐。

  “無妨?！彼p聲應(yīng)道，視線依舊停留在窗外，“此地氣息沉滯，隱有腥腐之味，雖被石灰、艾草等物刻意清掃掩蓋過，但瞞不過醫(yī)者之鼻?！彼穆曇羟謇?，帶著一種專業(yè)的判斷，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存在的癥狀。

  李蓮花神色凝重地點點頭。即便不以醫(yī)者那般敏銳的感知，他也感受到了這座小鎮(zhèn)彌漫的那股不尋常的壓抑，如同暴風(fēng)雨來臨前沉悶的低氣壓，讓人心頭無端發(fā)緊。這與云隱山的清靈安寧，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夜色漸濃，悅來客棧也陷入了沉睡般的寂靜。只有走廊盡頭一間客房的窗戶，還透出一點昏黃的燭光。

  約莫子時前后，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貍貓，悄無聲息地避開了客棧簡陋的防衛(wèi)，精準地翻窗潛入了李蓮花所在的房間。來人動作輕盈，落地?zé)o聲，顯然輕功極佳。

  房間內(nèi)，李蓮花并未入睡，只是和衣坐在桌邊，就著燭光擦拭著一套普通的銀針——那是他近日向白芷請教，自行練習(xí)針灸所用。對于黑影的到來，他似乎毫不意外，只是抬了抬眼。

  “李蓮花！白姑娘！”黑影扯下面巾，露出一張年輕俊朗、此刻卻寫滿焦急的臉，正是方多病。他見到坐在一旁椅中、雖面色蒼白但眼神清明的白芷，先是眼中爆發(fā)出驚喜的光芒，“白姑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但這驚喜很快又被更深的憂慮取代，“你們可算來了！這嘉禾鎮(zhèn)，邪門得很！比信里說的還要糟糕！”

  他帶來的消息，確實比預(yù)想的更為棘手和詭異。不僅威遠鏢局總鏢頭劉震遇害，手法與傳聞一致。就在這幾日，鎮(zhèn)上又接連失蹤了兩名在本地小有名氣的武師，皆是內(nèi)力修為不錯的好手。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仿佛憑空蒸發(fā)。更讓人不安的是，四顧門接到消息后，派來調(diào)查此事的一名內(nèi)門好手楊昀，昨日傍晚在鎮(zhèn)外巡查時遭遇不明襲擊，重傷逃回后便一直昏迷不醒，隨行的大夫束手無策，只聽得他偶爾在夢魘中反復(fù)囈語著零碎的詞語：“黑影……吸……冷……”

  “四顧門的人現(xiàn)在何處？”李蓮花放下銀針，眉頭微蹙。楊昀這個名字，他有些印象，是門中年輕一輩里頗為勤勉的一個弟子。

  “就在鎮(zhèn)東的云來客棧，由……喬姑娘領(lǐng)著?！狈蕉嗖≌f著，語氣不自覺地頓了頓，目光帶著幾分小心，飛快地瞥了一眼旁邊安靜坐著的白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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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芷正低頭翻閱著方多病帶來的、關(guān)于威遠鏢局總鏢頭尸格記錄以及失蹤武師資料的卷宗，聞言，翻動紙頁的纖細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并未抬頭，長長的眼睫在燭光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陰影，掩去了眸中一閃而過的情緒。

  李蓮花神色如常，仿佛沒有察覺到方多病那小心翼翼的一瞥，直接站起身：“帶我去看看那名受傷的弟兄。”

  “現(xiàn)在？”方多病一愣，有些猶豫，“可是……喬姑娘她也在那邊，而且夜深……”

  “救人要緊，耽擱不得。”李蓮花打斷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他轉(zhuǎn)向白芷，眼神詢問，“你元氣未復(fù)，不如在此休息……”

  “我同去?！卑总坪仙鲜种械木碜?，站起身，動作雖緩，卻異常堅定，“傷勢古怪，或與那‘吸元’邪功有關(guān)，我或許能幫上忙?！彼睦碛沙浞侄鴮I(yè)，讓人無法拒絕。

  李蓮花看著她清冽而堅持的目光，點了點頭：“好，那便一同前去?！?br />
  云來客棧是嘉禾鎮(zhèn)最大的客棧，此刻卻被一股肅殺之氣籠罩?？蜅Ｍ鈬黠@有四顧門弟子在暗中警戒，燈火也比尋?？蜅Ｍ髟S多。當(dāng)李蓮花、白芷在方多病的引領(lǐng)下踏入客棧大堂時，原本或坐或立、低聲交談的幾名四顧門舊部皆是一愣。

  他們的目光先是難以置信地聚焦在李蓮花身上。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