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鏡湖澄明
晨霧在鏡湖的水面凝成薄紗時,濕冷的水汽正順著林羽的袖口往骨子里鉆。他蹲在泛著綠沫的湖岸,指尖不慎蹭到黏膩的湖泥 —— 那泥帶著股腐朽的腥氣,混著藍藻特有的滑膩感,一捻便在指縫間拉出透明的絲。手持式藻類檢測儀的探頭探入水中時,湖面的綠沫立刻圍攏過來,像要將這金屬探頭吞噬。屏幕上的藍藻濃度數(shù)值在 1200 萬個 / L 處跳動,每一次閃爍都像在叩擊林羽的神經(jīng),而透明度儀顯示的 30 厘米,更讓他想起昨晚翻到的《鏡湖志》插圖:東晉年間的鏡湖,湖面澄澈得能映出云絮的紋路,采蓮女的木槳劃過水面,驚起的魚群在碧波中劃出銀線,哪像如今這般,連水下的青石板都被綠藻裹成了暗綠色的 “滑毯”。
湖岸的青石板縫里還嵌著細碎的塑料片,那是前幾年周邊村民丟棄的生活垃圾。宋工撫摸著 “鏡湖澄明” 殘碑時,林羽注意到他指腹在碑紋上反復(fù)摩挲 —— 碑上的云紋本應(yīng)是飄逸舒展的,如今卻被綠藻啃噬得殘缺不全,像是被歲月揉皺的錦緞?!岸昵拔覄偟奖Wo辦時,還能在湖邊看到老人洗菜,” 宋工的聲音帶著澀意,“后來造紙廠的廢水、養(yǎng)豬場的污水順著溝渠往湖里灌,不到三年,湖里的魚就翻著白肚皮飄了一層,連最耐污的水葫蘆都長得歪歪扭扭?!?他蹲下身,撥開湖岸的浮泥,底下露出半截枯黑的藕節(jié),“去年試著種過蓮藕,剛冒芽就被藻毒毒死了,這湖啊,是真的傷透了?!?br />
霧中傳來木屐踏岸的聲響時,林羽正對著檢測儀的數(shù)據(jù)皺眉。那聲響很輕,卻帶著種奇特的韻律,不像現(xiàn)代鞋子踩在石板上的硬實,更像枯枝輕叩湖面的溫潤。抬頭望去,只見身著素布道袍的老者拄著荷枝杖走來,杖頭的竹編藥簍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簍中苦草、狐尾藻的葉片相互摩擦,散出清苦的草木香。老者的道袍袖口磨出了毛邊,腰間的 “澄明” 玉牌卻亮得溫潤 —— 那玉牌邊緣有道細微的裂痕,像是常年摩挲留下的印記?!柏毜佬鳎卮撕d。” 老者蹲下身,指尖輕捻起一撮湖泥,湊近鼻尖輕嗅,“這泥里的藻毒已滲到三尺深,前些年有人用生石灰滅藻,結(jié)果連湖底的微生物都殺絕了,反倒讓藍藻長得更瘋?!?br />
林羽慌忙翻開帆布包中的《太初規(guī)則》,泛黃的紙頁上還留著前任研究者的批注。指尖恰好落在 “太初之湖,明于脈通,濁于氣塞” 一行,墨色批注旁畫著簡單的湖脈圖,與玄明道長手中《莊子?德充符》的字句相映 —— 道長的書頁邊緣被湖水浸得發(fā)卷,“水靜猶明” 四個字上,還留著他用朱砂畫的小圈?!暗篱L是說,需先通鏡湖澄明脈?” 林羽指著湖岸僅存的幾株枯荷,枯荷的莖稈上還纏著半片腐爛的漁網(wǎng),“就像這荷,根若斷了,再怎么澆水也活不了?” 玄明撫須而笑,從藥簍中取出株葉片如絲的靈草:“此草名‘澄明草’,根系能順著湖脈生長,每長一寸,就能吸一分藻毒。去年在觀后池試種,不過三月,池子里的綠沫就消了大半。”
生態(tài)修復(fù)團隊與鏡湖觀的弟子們扛著工具趕來時,老方拖著根磨損的撈藻網(wǎng)走在最前面。那網(wǎng)的木柄已經(jīng)開裂,網(wǎng)眼上掛著的藻團干硬如石 —— 這是他十五年前用的工具,當(dāng)年他跟著工程隊在鏡湖撈藻,每天要把這樣的藻團裝滿三艘船?!澳菚r候機械船的螺旋槳攪得湖底翻涌,連水草的根莖都被絞碎了,” 老方用網(wǎng)子撈起團綠沫,那綠沫落在石板上,很快洇出一圈暗綠色的印子,“我兒子那年才五歲,跟著我在湖邊玩,不小心踩滑摔進湖里,爬上來時渾身都掛著綠藻,哭著說‘爸爸,湖水好臟’?!?說到這兒,他喉結(jié)動了動,把網(wǎng)子往身后藏了藏,像是怕這舊工具驚擾了剛要栽種的靈草。
觀里的小道士們正蹲在湖岸清理垃圾,穿灰布道服的小道士叫清風(fēng),手里的竹筐已經(jīng)裝滿了塑料袋與破浮筒。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從浮筒縫隙里摳出一只干癟的河蚌殼:“玄明道長說,這蚌殼能當(dāng)靈草的‘護根甲’,埋在泥里既能防螺蟲啃根,又能吸附氮磷。” 他身邊的小道士明月正用麻繩捆扎枯木,那些枯木是從湖底撈上來的柳木,樹皮雖已腐爛,木質(zhì)卻還堅硬?!耙郧扒謇砗叮@些枯木都直接拉去燒掉,” 明月擦了擦額角的汗,“道長說‘萬物皆有其用’,你看這樹干上的紋路,多像湖脈的走向,做成生態(tài)浮島,正好能順著水流護著靈草。”
第一批靈草苗栽種時,晨霧已經(jīng)散了大半。林羽依玄明所授 “順淤嵌植法”,蹲在淤泥里的雙腿裹著防水布,卻還是被冷泥浸得發(fā)麻。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用鐵鏟挖除浮泥,而是用竹片輕輕撥開表層的綠藻 —— 那些藻團一觸即散,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湖泥,泥里還嵌著細小的貝殼碎片?!斑@些貝殼是去年冬天從湖底撈的,” 玄明蹲在他身邊,手里捧著個陶碗,碗里盛著碎貝殼,“鏡湖古稱‘貝湖’,東晉時漁民常在此采貝,貝殼中的碳酸鈣能吸附水中的氮磷,比化學(xué)藥劑溫和百倍?!?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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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羽將碎貝殼鋪在底層,20 厘米厚的貝殼層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中層填腐葉土與湖泥的混合物時,玄明特意用木勺拌勻,腐葉土是從觀后的松林里收集的,帶著松針的清香,湖泥則是從遠離排污口的區(qū)域挖的,雖仍有淡淡的腥氣,卻已無明顯藻毒。“腐葉屬陰,能抑藻的燥性;湖泥屬陽,可養(yǎng)靈草的根脈,” 玄明往泥中撒著曬干的蓮子,那些蓮子外殼已經(jīng)開裂,“《道德經(jīng)》說‘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這湖泥與腐葉相濟,就像給靈草搭了座‘陰陽橋’,讓它既能抗藻毒,又能扎深根?!?br />
林羽往淤泥中植入澄明草時,指尖能清晰感受到根系的變化 —— 剛接觸 “澄明土” 時,根系還是蜷縮的,不過片刻便緩緩舒展,像剛從沉睡中蘇醒的藤蔓,順著泥縫往下鉆。玄明取出羅盤,指針在 “坎” 位穩(wěn)穩(wěn)停下:“此處為鏡湖的‘水脈眼’,與澄明草的‘通水性’最合,你看這草葉,已經(jīng)開始泛光了?!?宋工急忙用透明度儀監(jiān)測,數(shù)據(jù)顯示種植區(qū)的水體透明度達 45 厘米,比湖中心高出 50%。他蹲在湖邊,看著陽光透過草葉灑在水中,在泥底映出細碎的光斑,忽然笑道:“以前用機械除藻,一天要花上萬元,還越除越糟;現(xiàn)在不過埋些貝殼、鋪點腐葉,水就清了大半,這‘道法自然’,比我們的技術(shù)管用多了?!?br />
早飯在湖岸的石亭吃時,粗陶碗里的米粥還冒著熱氣。澄明草葉切碎了撒在粥里,入口先是谷物的溫?zé)幔又阌泄伤菽镜那蹇嗦_來,像在舌尖上鋪開一片濕地。老方啃著窩頭,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 他手里的窩頭是用自家種的玉米做的,粗糙卻實在。“十五年前撈藻時,我們就在這石亭里吃飯,” 他望著遠處的湖灣,眼神飄向了遠方,“那時候粥里沒有靈草,只有咸菜,每天看著滿湖的綠藻,心里堵得慌。有次我撈上來個破陶罐,罐身上畫著荷花,跟《鏡湖志》里的插圖一模一樣,我就想,這湖以前到底有多美?。俊?br />
玄明道長煮的苦草茶在粗陶壺里冒著熱氣,茶湯倒出來時清冽如泉,杯底還沉著幾片苦草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