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給幼苗松松土了。” 父親的聲音帶著清晨的沙啞，他彎腰撥開稻草的動作很慢，手指避開嫩芽的方向，像在撫摸易碎的星光。林羽注意到他指尖的力度很特別，既不會壓實土壤，又能讓空氣鉆進根部，與周院長教的 “三指松土法” 分毫不差。

  母親把蒸好的年糕裝在竹籃里，準備給鄰里送去。年糕上的紅棗擺成了八卦的形狀，離位用蜜棗，坎位用金絲小棗，是奶奶傳下來的規(guī)矩?！澳銧敔斦f，過年吃的東西得有講究，甜到心里才能來年順順當當。” 她用紅繩把竹籃系好，繩結(jié)打得是 “吉祥結(jié)”，與清虛觀供桌上的幡旗結(jié)法相同。

  王阿婆來借石磨時，鞋上沾著的雪在堂屋化出小小的水痕?！跋肽c豆?jié){，我那孫子說城里的豆?jié){沒豆味兒?！?阿婆摸著磨盤上的紋路，“這磨還是你爺爺請石匠鑿的，磨齒疏密都有講究，粗的磨黃豆，細的磨米粉?！?br />
  林羽幫著推磨時，發(fā)現(xiàn)石磨轉(zhuǎn)動的聲音很特別，每轉(zhuǎn)三圈就會發(fā)出 “咔嗒” 一聲輕響。阿婆說那是磨盤里嵌的響石，是爺爺特意找來的，“他說聽著響兒推磨，就不會覺得累”。豆?jié){的香氣漫出來時，屋檐的冰棱正好落下三根，砸在雪地上的聲音與磨盤的響動奇妙地呼應(yīng)，像首古老的歌謠。

  念善的父親扛著梯子來幫著掃房檐的雪，梯子靠墻的角度是六十度，與老槐樹的傾斜度完全一致。“我爸說這角度最穩(wěn)，當年蓋房子上梁，他就這么架的梯子?！?男人踩著梯子掃雪的動作很輕快，掃帚揚起的雪沫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撒了把碎銀。

  父親站在底下遞熱茶，搪瓷缸碰撞的聲響 “叮?！?的，與梯子的晃動頻率形成奇妙的共振。林羽突然想起天書曾說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原來人與人的默契，也是天道的一種顯現(xiàn)，就像齒輪咬合那樣自然。

  中午的陽光把雪曬得發(fā)軟，屋檐的冰棱開始大量融化，水滴落在石階上的聲音密集如鼓點。林羽坐在門檻上翻爺爺?shù)氖衷吹狡渲幸豁摦嬛┚皥D，終南山的輪廓在雪地里若隱若現(xiàn)，藥田的位置用朱砂點了個小小的紅點，旁邊寫著：“雪壓枝頭低，雖低不著泥?！?br />
  手札里夾著片干枯的雪花蓮，花瓣的紋路在陽光下依然清晰。林羽想起蘇清鳶說過，終南山的雪蓮花能在零下二十度開花，“觀主說這花有骨氣，就像心里揣著太陽的人”。他把花瓣湊近鼻尖，仿佛還能聞到雪地里的清冽氣息。

  母親在灶房煮臘肉時，肉香順著煙囪飄出老遠，引得鄰居家的貓蹲在院墻上 “喵喵” 叫。父親把臘肉切成薄片的手法很特別，刀工是斜著的，每片肉都帶著皮，像彎彎的月牙?！澳銧敔斍腥饪偭糁?，他說‘皮連著筋，筋連著心’，做事得有始有終?！?br />
  傍晚的霞光把雪地染成了金紅色，向日葵幼苗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些小小的驚嘆號。林羽給幼苗澆水時，發(fā)現(xiàn)每株苗的根須都朝著太陽的方向生長，即使被稻草蓋著，也能準確地找到光的位置。天書在樟木箱里輕輕震動，他知道那是在告訴他：“萬物有靈，皆向光明?！?br />
  夜里整理西廂房時，林羽在墻角發(fā)現(xiàn)個舊木箱，鎖扣上的銅綠已經(jīng)發(fā)黑。打開一看，里面裝著些爺爺做的木玩具，小木馬、竹蜻蜓、魯班鎖…… 木馬的鬃毛是用老槐樹的枝條做的，還帶著淡淡的槐花香。其中一個魯班鎖的六個面，分別刻著 “仁”“義”“禮”“智”“信”“善”，拼合起來正好是個正方體。

  父親看到魯班鎖時，眼睛一下子亮了：“這是你小時候最愛玩的，你爺爺說解開它得有耐心，就像做人得守本分?！?他拼合木塊的動作很慢，每塊的位置都分毫不差，“你看這‘善’字，總在最中間，就像心是人的根本?！?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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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完全融化的那天，秦風(fēng)道寄來了個包裹，里面是蘇清鳶藥田的靈草種子。種子裝在個葫蘆里，葫蘆上用紅漆畫著太極圖，與爺爺?shù)琅凵系膱D案一模一樣?！坝^主說這些種子得在雪融后種下，” 秦風(fēng)道的信里寫道，“種的時候心里得想著好事，種子才長得旺?！?br />
  林羽把種子撒在向日葵幼苗旁邊，覆土的厚度正好是三分，是爺爺手札里寫的 “靈草種植法”。撒種的瞬間，他仿佛聽到種子落地的輕響，像無數(shù)顆心在跳動。母親在旁邊燒了堆艾草，青煙繚繞中，她輕聲念叨：“落地生根，歲歲平安?！?br />
  念善的母親抱著孩子來看種子，嬰兒的小手抓住顆靈草種子，咯咯地笑。“這孩子今早會邁步了，” 女人的臉上滿是笑意，“他爸說要像林大爺家這樣，在院子里種滿花草，讓孩子看著綠色長大?！?br />
  父親把羅盤放在種著種子的土地上，指針在 “巽” 位劇烈轉(zhuǎn)動，最后穩(wěn)穩(wěn)地指向靈草種子的方向。銅針在陽光下閃著光，像在給新生的希望指引方向。林羽看著這一幕，突然明白爺爺為什么總說 “道在螻蟻”—— 所謂天道，不過是顆種子努力發(fā)芽的執(zhí)著，是片雪花溫柔落地的慈悲。

  傍晚的炊煙在院子里盤旋，與遠處的晚霞連成一片。母親把新磨的豆?jié){分給鄰里，王阿婆的碗里放了把炒芝麻，念善家的碗里加了勺蜂蜜，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心意，卻像春風(fēng)一樣，悄悄吹暖了剛解凍的土地。

  天書在樟木箱里靜靜地躺著，道袍的艾草香漫出來，與院子里的泥土氣息混在一起。林羽知道，他再也不需要翻開那些規(guī)則了，因為老槐樹的新芽、靈草的種子、嬰兒的笑聲，都是最生動的天道。就像此刻天邊的晚霞，不需要任何文字描述，卻美得讓人心頭發(fā)燙。

  夜里下起了春雨，淅淅瀝瀝的，打在窗紙上沙沙作響。林羽躺在床上，聽著種子吸水膨脹的細微聲響，像在聽無數(shù)個未來的故事正在慢慢展開。他知道，當明天太陽升起時，那些種子會在土里悄悄扎根，就像善意在人心里那樣，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長成了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