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巧思初現(xiàn)》

  弓弦在陳石布滿老繭的手中劇烈嗡鳴，箭矢離弦，帶著獵戶一家三口的全部希望，撕裂潮濕的山霧，射向那頭壯碩公鹿的后腿。然而箭矢卻在半途力竭，頹然墜入灌木叢。 公鹿受驚，瞬間消失在莽莽林海。父親陳石沉默著放下弓，粗重的喘息里是化不開的疲憊和失落。弟弟陳栓攥緊小拳頭，眼眶發(fā)紅?？瞻T的米缸影子，沉甸甸壓在我們?nèi)齻€人的心上。我盯著父親手中那張簡陋的獵弓——堅韌的桑木弓身，粗糙的牛筋弓弦——它曾是這個家唯一的依仗，此刻卻像條垂死的蛇，軟塌塌躺在父親膝頭。 現(xiàn)代復(fù)合弓精密滑輪組的影像在腦中一閃而過。也許……我能讓這條“蛇”活過來？

  弓弦的余顫還在冰冷的空氣里殘留一絲絕望的回響。父親陳石佝僂著背，像一尊被風(fēng)雨侵蝕了千年的石像，沉默地凝視著公鹿消失的方向。他布滿溝壑的手掌一遍遍摩挲著那張老桑木弓粗糙的弓背，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那張弓，陪他在這片貧瘠的山林里搏殺了半輩子，此刻卻像個力竭的伙伴，疲態(tài)盡顯。

  “哥……”弟弟陳栓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小手死死拽住我的粗布衣角，又很快松開，胡亂抹了把臉，倔強(qiáng)地別過頭去。他怕我看見他眼里的水光。那不只是對一頓飽飯落空的失望，更是對這個家風(fēng)雨飄搖未來的恐懼。灶房里那只空得能照出人影的粗陶米缸，無聲地懸在我們頭頂。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父親手中的弓。桑木是好桑木，牛筋也是上好的牛筋，但它的設(shè)計……太原始了。拉弓靠的是純粹的臂力，射程和威力被死死鎖在血肉之軀的極限之內(nèi)。那頭公鹿，就是在這極限之外悠然逃脫。

  “爹，”我蹲下身，聲音盡量放得平穩(wěn)，壓下心頭那個現(xiàn)代靈魂帶來的、近乎冒犯的審視，“這弓……勁兒是不是有點(diǎn)使不上？”

  陳石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里射出兩道帶著刺的疲憊光芒。“使不上？”他喉嚨里滾出一聲悶雷似的低吼，帶著被冒犯的尊嚴(yán)，“你老子我，就憑這張弓，養(yǎng)活了你和你娘十幾年！養(yǎng)活了你栓子！現(xiàn)在倒嫌它使不上勁了？”他粗糙的手指狠狠戳在弓臂上，仿佛在戳一個忘恩負(fù)義之徒。

  “爹，我不是那意思！”我趕緊解釋，心知這時代“孝”字大過天，質(zhì)疑父親的工具，無異于質(zhì)疑他的生存根本。我飛快地在腦海里組織著這個時代能理解的語言，“我是說……您看，您拉滿這弓，得費(fèi)老大力氣吧？勁兒都使在跟弓弦較勁上了，等箭射出去，那股子勁兒反倒泄掉不少?！蔽夷７轮盍?、箭矢離弦卻后繼乏力的動作。

  陳石臉上的怒意凝滯了一下，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他盯著手里的弓，又看看我笨拙的比劃，眼底深處那點(diǎn)頑固的怒色底下，似乎有什么東西被輕輕撬動了一絲縫隙。他常年與這張弓角力，肌肉的記憶比任何言語都深刻，我那點(diǎn)外行卻歪打正著的描述，恰恰戳中了他無數(shù)次深夜揉捏酸脹臂膀時，心底那點(diǎn)模糊的、從未宣之于口的憋悶。

  “哼！”他最終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把弓往我懷里一搡，“嫌它不行？有本事，你給老子弄個‘行’的出來！”那語氣，七分是不信，三分是疲憊至極后的麻木放任。

  那張沉甸甸的老桑木弓落入我懷中，帶著父親粗糲手掌的余溫，也帶著一個家沉甸甸的期待與懷疑。成了，或許能撬動一絲生機(jī)；不成，我在這個家的位置，恐怕會徹底滑向“百無一用”的深淵。

  山風(fēng)掠過破舊的窗欞，發(fā)出嗚嗚的悲鳴，像極了這個家困頓的嘆息。灶膛里最后一點(diǎn)余燼茍延殘喘，映著陳栓蜷縮在草堆里沉睡的小臉，眉頭緊鎖，夢中大約也在為饑餓所擾。父親陳石靠在對面的土墻根下，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打著瞌睡，鼾聲沉重，每一聲都壓得我心頭沉甸甸的。

  我借著灶火那點(diǎn)微弱的光亮，把老桑木弓橫在膝上。指腹一寸寸撫過被磨得光滑的弓臂，感受著木質(zhì)的紋理與歲月賦予的溫潤。這確實(shí)是一件凝聚了獵人心血的工具，簡單、直接、粗暴，卻也死死受限于血肉之軀的極限。現(xiàn)代復(fù)合弓上那些精密的滑輪組、省力杠桿結(jié)構(gòu)，像一串串璀璨的密碼，在我腦海里激烈地碰撞、重組。

  滑輪……這時代肯定有。水井上的轆轤，就是最原始的定滑輪應(yīng)用。省力杠桿……更是無處不在。我需要一個支點(diǎn)，一個能將拉弓者臂力更高效傳遞出去的支點(diǎn)！

  念頭一旦清晰，便如野火燎原。我再也坐不住，悄無聲息地起身，摸到屋外。清冷的月光如水銀瀉地，照亮了堆在柴房角落的雜物：斷裂的鋤頭柄、幾塊形狀各異的硬木邊角料、廢棄的舊轆轤上拆下的一個還算完好的木輪……這些都是父親舍不得丟掉的“破爛”，此刻在我眼中卻成了閃閃發(fā)光的寶藏。

  我挑了一塊質(zhì)地堅硬、紋理細(xì)密的棗木邊角料，又取下那個木輪?；氐轿輧?nèi)，就著灶膛微光，用父親磨得鋒利的柴刀，屏息凝神地削砍起來。刀鋒劃過木料，發(fā)出細(xì)微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汗水很快浸濕了鬢角，每一次下刀都小心翼翼，既要保證形狀，又怕用力過猛毀了這來之不易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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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陳栓不知何時醒了，揉著眼睛，像只迷茫的小獸湊過來，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你干啥呢？還不睡？”

  “做個……小玩意兒?！蔽覊旱吐曇簦严鞒鲭r形的棗木塊和木輪拿給他看，“試試看，能不能讓爹的弓省點(diǎn)勁兒，射得遠(yuǎn)點(diǎn)?！?br />
  陳栓的眼睛在昏暗中倏地亮了，睡意一掃而空。“真的？”他聲音壓得極低，卻充滿了孩童純粹的興奮和信任，立刻蹲到我身邊，小手幫我按住木塊，“哥，我?guī)湍惆粗∠鬟@兒！對！”

  有陳栓幫忙固定，效率快了些。棗木塊被一點(diǎn)點(diǎn)削鑿成一個帶有凹槽的、類似現(xiàn)代滑輪組中“弓窗”的部件雛形。那個舊轆轤的木輪，則被小心地修正邊緣，在中心鑿出更圓滑的孔洞，準(zhǔn)備作為第一個定滑輪。這簡陋到近乎原始的“改裝套件”，寄托著我所有的希望，也承載著這個家微弱的星光。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初步的部件終于成型。我抹了把額頭的汗，看著掌心被木刺扎出的細(xì)小血點(diǎn)和柴刀磨出的紅痕，疲憊的身體里卻涌動著一股奇異的興奮。這些粗糙的木疙瘩，是我在這個陌生時代，用現(xiàn)代智慧點(diǎn)燃的第一簇微弱的火種。

  父親陳石扛著那張老桑木弓，像扛著一截沉默的枯木，又要進(jìn)山。他臉色灰敗，眼窩深陷，顯然一夜未曾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