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也不看殿中眾人鐵青的臉色，轉(zhuǎn)身，大搖大擺地?fù)P長而去。

  他走了，但他帶來的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懼，卻留了下來，并在這座輝煌的宮殿里，瘋狂地發(fā)酵、蔓延。

  趙桓的臉，已經(jīng)沒有一絲血色。

  金使那句“太原，便是汴梁的下場”，像一道魔咒，在他腦海里反復(fù)回響。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汴梁城破，火光沖天，無數(shù)百姓在哀嚎中被屠殺，而他自己，則被金兵從龍椅上拖下來，像一條死狗一樣，被斬下頭顱……

  不！他不要死！

  “陛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激怒金人?。　惫⒛现俚热巳缤徊攘宋舶偷呢?，再次哭天搶地地?fù)淞松蟻怼?br />
  “陛下，金使之言，乃是最后通牒！若不順從，大禍就在眼前??！”

  “都是李綱！都是李綱誤國！他這是要把陛下和滿城百姓，都推入火坑啊！”

  一聲聲的哭求，一句句的讒言，像無數(shù)只手，將趙桓最后一絲理智和勇氣，徹底拖入了恐懼的深淵。

  他腦子里那根緊繃的弦，終于“啪”的一聲，斷了。

  “夠了！”

  趙桓猛地從龍椅上站起，發(fā)出了一聲尖利到變調(diào)的嘶吼。

  “都給朕住口！”

  他雙眼赤紅，用一根顫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還站得筆直的李綱。

  “李綱！你……你剛愎自用，輕啟戰(zhàn)端，忤逆上意，險些為我大宋釀成滔天大禍！”

  他喘著粗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終于做出了他登基以來的第一個，也是最重大的決定。

  “傳朕旨意！罷免李綱京城四壁守御使之職！收回一切兵權(quán)！即刻生效！”

  “另，任命耿南仲為宰相，全權(quán)負(fù)責(zé)……負(fù)責(zé)與金人議和事宜！”

  ……

  北風(fēng)呼嘯，吹得城頭上的旗幟獵獵作響。

  李綱正在南門城樓之上，親自指揮著士兵搬運(yùn)滾石擂木，加固防務(wù)。一個傳旨的小太監(jiān)，氣喘吁吁地爬上城樓，將一卷黃色的絲帛，遞到了他的面前。

  李綱接過圣旨，展開，只看了一眼。

  然后，他笑了。

  那笑聲，初時還很低沉，接著越來越大，最后，化作了一陣響徹城頭的、充滿了無盡悲涼與荒唐的狂笑。

  周圍的士兵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不解地看著他們剛剛?cè)计鹣Ｍ闹餍墓牵粗@個在他們面前頂天立地的漢子，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笑聲戛然而止。

  李綱低頭，看著手中那份寫滿了屈辱與荒唐的圣旨，然后，他緩緩地，卻異常用力地，將它撕成了碎片！

  紙屑隨風(fēng)飄散，如同為這座即將陷落的都城，送上的一場祭奠。

  他解下頭上的官帽，那頂象征著他一生抱負(fù)與榮耀的烏紗，被他毫不留戀地，狠狠擲在冰冷的城磚之上，發(fā)出一聲清脆而決絕的撞擊聲。

  李綱轉(zhuǎn)過身，面向皇宮的方向，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只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發(fā)出了一聲悲憤至極的怒吼：

  “豎子不足與謀！”

  他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邁開大步，走下了城樓。他的背影，依舊挺得筆直，每一步，卻都像踩在所有汴梁軍民破碎的心上。

  李相公被罷官了！

  朝廷要開城投降了！

  這個消息，像一場最可怕的瘟疫，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傳遍了汴梁的每一段城墻，每一個街巷。

  正在城墻上奮力備戰(zhàn)的士兵和民壯們，徹底懵了。

  他們剛剛找到一個值得信賴的領(lǐng)袖，剛剛看到一絲守住家園的希望，可轉(zhuǎn)眼之間，這絲希望就被他們的新皇帝，親手掐滅了。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嘯般的憤怒！

  一名正在揮錘打制鐵釘?shù)蔫F匠，紅著眼睛，將手中的大錘狠狠砸在地上！

  一名剛剛領(lǐng)到長槍的年輕士兵，將手中的武器猛地扔在腳下，發(fā)出一聲不甘的怒吼！

  他們自發(fā)地，從城墻上，從軍營里，從各自的家中，涌向了同一個地方。

  起初是三三兩兩，接著是成百上千，最后，匯成了一股無法阻擋的洪流！

  不到一個時辰，皇宮前的巨大廣場上，已經(jīng)黑壓壓地站滿了人。有盔甲不整的禁軍，有手持菜刀木棍的民壯，有白發(fā)蒼蒼的老人，也有抱著孩子的婦人。

  他們什么也沒說，只是不約而同地，朝著那緊閉的宮門，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整個廣場，跪滿了人。

  人群中，不知是誰，用嘶啞的嗓子，喊出了第一聲：

  “還我李綱！”

  這一聲，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diǎn)燃了所有人心中的絕望與怒火。

  “還我李綱??！”

  “我們要李綱守城?。　?br />
  成千上萬的聲音，匯聚成一股驚天動地的聲浪，狠狠地撞擊著巍峨的宮墻，也撞擊著那個躲在深宮內(nèi)院，剛剛出賣了自己國家和子民的新皇帝，那顆懦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