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和兩位村中頗有威望的族老很快被請到了冷家老宅。堂屋里的氣氛比之前更加凝重，油燈被多點了幾盞，將每個人臉上或沉痛、或算計、或麻木的表情都照得清清楚楚。

  冷父坐在上首，腰背挺得筆直，仿佛要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維持住一家之主的尊嚴。江氏被他強令坐在身旁，雖然不再流淚，但那雙紅腫的眼睛和灰敗的臉色，昭示著她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小姑冷香蓮緊挨著江氏坐著，低著頭，雙手緊張地絞著衣角，臉上帶著未散盡的驚惶和對未來的茫然。里正和族老們看著這情形，心中都已明了，暗自嘆息。

  “既然人都齊了，”里正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掃過冷家四兄弟，“老爺子既然請了我們幾個來做見證，那咱們就按規(guī)矩，把事情辦妥。”

  他看向冷父：“山老弟，家里的田契、房契，還有這些年積攢的銀錢，你都清點清楚了吧？”

  冷父沉沉地點了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個洗得發(fā)白的舊藍布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打開。里面是幾份泛黃的田契，一張老宅的房契，還有一個沉甸甸的、銹跡斑斑的小鐵盒。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那個小鐵盒上，尤其是王氏和冷三海，眼神幾乎要冒出火來。

  冷父沒有去看兒子們的反應，他用那雙布滿老繭和裂口的手，顫抖著打開鐵盒。里面是幾塊散碎銀子和一串串用麻繩穿好的銅錢，加起來約莫有十幾兩銀子，這就是冷家老兩口省吃儉用、土里刨食大半輩子的全部積蓄。

  “家里一共水田八畝，旱地六畝。這老宅，連同前后院子?！崩涓傅穆曇舾蓾?，卻異常清晰，“現(xiàn)銀，十二兩七錢。”

  他報出家底，堂內(nèi)響起幾聲細微的抽氣聲。王氏的眼睛死死盯著那鐵盒，恨不得立刻撲上去。

  里正與兩位族老低聲商議了幾句，然后開口道：“按照慣例，父母在，家產(chǎn)由諸子均分。香蓮丫頭還未出閣，跟著老爺子老夫人過，她的嫁妝錢，也得從公中出。老爺子，老夫人，你們看……”

  冷父抬手，打斷了里正的話。他渾濁卻銳利的目光緩緩掃過四個兒子，最后定格在冷二江和冷三海臉上，聲音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冰冷：

  “老四之前已經(jīng)分出去了，這家產(chǎn)，按四份分?！?br />
  “四份？”冷三海忍不住脫口而出，臉上閃過一絲急切，“爹，您和娘，還有香蓮……”

  “我和你娘，加上香蓮，算一份！”冷父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我們還沒死！香蓮也沒出門子！這份家產(chǎn)，有我們老兩口掙下的！香蓮的嫁妝，也得從這里頭出！我們這份，自己拿著！”

  這話一出，冷二江和王氏臉色更加難看，冷三海也皺緊了眉頭。父母和未出嫁的妹妹單獨占一份，意味著他們能分到手的就少了，而且明擺著里面要扣掉給冷香蓮預備的嫁妝。

  里正和族老對視一眼，點了點頭。這符合規(guī)矩，也合情合理，未出嫁的女兒跟著父母，嫁妝自然從公中出。

  “田地，十四畝，分成四份，每房三畝半。水田旱地搭配著來，我們幾個老家伙給你們劃，保證公平?！币晃蛔謇祥_口道，“老宅這房子，暫時不好拆分，折成現(xiàn)銀，計入總家產(chǎn)里一并分配。你們幾房現(xiàn)在各自住的屋子，就算分給你們了，多退少補?，F(xiàn)銀十二兩七錢，加上老宅折價，總共按……二十兩算，四份，每房五兩?！?br />
  具體的劃分細節(jié)，在里正和族老的主持下，一項項進行。過程中，王氏幾次想插嘴爭搶好田，都被冷父冰冷的眼神和里正的呵斥壓了下去。冷三海也試圖在折算現(xiàn)銀時多占些便宜，被冷燁塵一句“按規(guī)矩辦”淡淡擋回。

  最終，田契、房契和分得的現(xiàn)銀，被分成了四份，擺在了桌上。屬于冷父、江氏以及冷香蓮的那份田契和五兩銀子，被冷父仔細地重新包好，揣回了懷里。那里面，包含著他們老兩口的養(yǎng)老錢，也包含著給女兒冷香蓮的未來倚仗。

  家產(chǎn)分完，屋內(nèi)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這時，冷父再次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

  “家，今天算是分了。往后，各房過各房的日子。香蓮還沒嫁人，跟著我們老兩口住老宅?！?br />
  他頓了頓，目光第一次帶上了些許復雜的情緒，看向四個兒子：

  “我跟你娘，還有香蓮，暫時還住這老宅。我們手里有田，有點銀子，還能動彈，不用你們誰養(yǎng)?！?br />
  這話讓冷二江和冷三海都松了口氣，只要不立刻讓他們承擔養(yǎng)老就行。

  然而，冷父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們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等我們老了，動彈不了了，誰給我們養(yǎng)老送終，誰記得香蓮這個妹子……”

  他的目光緩緩從老大冷大河憨厚的臉，移到老四冷燁塵沉靜的臉，再掃過低著頭的冷二江和眼神閃爍的冷三海，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到時候，我們老兩口跟誰過，把我們這份田產(chǎn)銀子帶給誰，由我們自個兒決定！”

  “誰孝順，誰真心實意對我們好，對香蓮好，我們就跟誰，把身后事托付給誰！”

  “若都是白眼狼……”冷父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一股決絕，“我們就是一把老骨頭爛在這老屋里，香蓮的嫁妝我們自個兒操辦，也不去礙誰的眼！”

  這話如同最后通牒，明確地將未來的選擇權(quán)，以及小姑子冷香蓮的歸屬和嫁妝，都牢牢握在了老兩口自己手中。奉養(yǎng)不再是理所當然的義務分配，而是與孝心、與平日表現(xiàn)直接掛鉤的“獎賞”。

  冷大河立刻表態(tài)：“爹，娘，你們放心！兒子肯定孝順你們！也會照應香蓮妹子！”

  冷燁塵也沉聲道：“爹娘和妹妹隨時可來我們這邊?！?br />
  冷二江張了張嘴，在王氏暗中掐了一把后，終究沒說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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