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過后，日頭稍稍偏西，毒辣的光線卻未見多少緩和。村頭那棵老槐樹下，難得聚起了一片陰涼，成了孩童們玩耍的好去處。

  大寶冷君睿和二寶冷君瑜穿著簇新的細棉布短衫，料子雖不華貴，卻漿洗得干干凈凈，裁剪合身，襯得兩個小家伙愈發(fā)精神可愛。他們正蹲在樹根旁，用樹枝在地上劃拉著凌初瑤這幾日教他們認的簡單字樣。

  不遠處，大妹和幾個年紀相仿的村童正在玩扔石子的游戲。大妹身上穿的還是那件洗得發(fā)白、肘部打了補丁的舊衣裳，臉上掛著汗珠，混著塵土，顯得有些狼狽。

  她的目光，時不時就飄向樹蔭下的堂弟們?？吹剿麄兏蓛粽麧嵉囊律溃倏纯醋约赫礉M泥灰的手和破舊的衣角，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不滿像藤蔓一樣纏繞上心頭。

  游戲間隙，大妹用袖子抹了把汗，故意提高了聲音，對著身旁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說：“嘖，有些人啊，命就是好，成了少爺秧子，不用打豬草，不用撿柴火，整天就知道在地上鬼畫符?！?br />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樹蔭下的兩個孩子聽見。

  二寶年紀小，沒太聽明白，依舊專注地劃拉著地上的“人”字。大寶卻聽出了話里的刺，他抬起頭，皺著小眉頭看了大妹一眼，沒說話，又低下頭，繼續(xù)寫自己的字。娘說過，不必理會無關緊要之人的閑言碎語。

  大妹見他們沒反應，心里那股邪火更盛。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幾步走到樹蔭下，叉著腰，居高臨下地看著兩個堂弟。

  “喂，冷君睿，冷君瑜，”她撇著嘴，“你倆在這兒裝什么讀書人??？真當自己是鎮(zhèn)上學堂里的少爺了？”

  二寶被她嚇了一跳，手里的樹枝掉在地上，怯生生地往哥哥身邊靠了靠。

  大寶放下樹枝，站起身，將弟弟護在身后，小臉繃得緊緊的：“大妹姐，我們在認字，沒礙著你?！?br />
  “認字？”大妹嗤笑一聲，伸腳就要去碾地上的字，“認這些有什么用？能當飯吃還是能當衣穿？瞧你們這細皮嫩肉的，以后怕是連鋤頭都扛不動！”

  大寶眼疾手快，一把將二寶往后拉了拉，避開了她的腳。他看著大妹，眼神里有了些怒氣：“我娘說，識字能明理！而且我們以后要不要扛鋤頭，不用你管！”

  “喲呵！還學會頂嘴了？”大妹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更加不爽，伸手就去扯二寶的新衣服袖子，“穿得人模狗樣的，還不是泥腿子的命！這新衣服，指不定是怎么來的呢！有些人啊，就是會巴結，哄得……”

  “大妹！”大寶猛地提高聲音，打斷了她的污言穢語，小胸膛氣得一起一伏，“你不準胡說！我娘的衣服和吃的，都是靠她自己本事掙來的！是皇上賞的！”

  “皇上賞的？”大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夸張地笑了起來，“哈哈，笑死人了！皇上知道你們是誰??？還不是你娘不知道走了什么運，瞎貓碰上死耗子！得意什么？”

  她看著二寶因為害怕和委屈而泛紅的眼圈，以及大寶那強忍著怒意的樣子，心里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她湊近二寶，故意用陰惻惻的語氣說：“穿新衣服了不起??？小心走路摔跤，把新衣服刮破了，看你娘不打死你！”

  二寶被她嚇得小嘴一癟，眼看就要哭出來。

  “你走開！”大寶徹底怒了，用力推了大妹一把。他年紀雖小，但這幾個月吃得好，又被凌初瑤暗中用靈泉調理著，力氣比同齡孩子大些。大妹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蹌著后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敢推我！”大妹愣了一瞬，隨即惱羞成怒，爬起來就要沖過來。

  “吵什么？”一個清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大妹動作一僵，回頭看去，只見凌初瑤不知何時站在了不遠處，手里提著個小竹籃，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們。她穿著一身素凈的棉布衣裙，頭上簡單地綰了個髻，插著那根珍珠銀簪，明明沒什么表情，卻讓大妹瞬間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到了嘴邊的叫罵硬生生咽了回去。

  凌初瑤緩步走過來，先看了看眼睛紅紅、拽著哥哥衣角的二寶，又看向一臉怒氣未消、卻仍挺直著小身板護著弟弟的大寶，最后，目光才落到神色慌亂又帶著不甘的大妹身上。

  “怎么回事？”凌初瑤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威嚴。

  大寶抿了抿唇，搶先道：“娘，沒事，我們在認字。”

  凌初瑤看了看地上被踩花了的字跡，又看了看大妹那未來得及收起的囂張氣焰，心中已然明了。她沒有追問，只是從竹籃里拿出兩塊用干凈荷葉包著的米糕，遞給大寶和二寶，柔聲道：“玩累了就歇會兒，吃點東西?！?br />
  那米糕雪白軟糯，散發(fā)著淡淡的甜香，是村里孩子極少能吃到的精細點心。

  大寶接過，分了一塊給弟弟，低聲道：“謝謝娘?！?br />
  二寶拿著米糕，小口小口地吃著，情緒慢慢穩(wěn)定下來。

  凌初瑤這才看向僵在原地、眼神復雜地盯著米糕的大妹，語氣平淡無波：“大妹，若是無事，便去幫你娘做些活計吧，莫要在此吵鬧?！?br />
  大妹看著堂弟手中誘人的米糕，再想想自己可能連晚飯都吃不飽的境況，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嫉妒、委屈、憤怒交織在一起，讓她鼻子發(fā)酸。她死死咬著嘴唇，狠狠瞪了凌初瑤和兩個堂弟一眼，終究沒敢再說什么，扭頭跑開了，背影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憤懣。

  凌初瑤看著她跑遠的背影，眼神微冷。孩子的言行，往往是大人心思的鏡子。大妹這般作態(tài)，二房那邊，怕是愈發(fā)不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