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燁塵在正屋上首那張被擦得干干凈凈的舊木椅上坐下，椅子的吱呀聲在寂靜的屋里格外清晰。江氏忙著用袖子拂拭本就一塵不染的桌面，冷父和冷大河則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臉上帶著與有榮焉的激動，又摻雜著幾分面對位高權(quán)重親人的小心翼翼。

  屋內(nèi)的陳設(shè)依舊簡陋，但處處透著用心。地面掃得發(fā)亮，墻壁上不見蛛網(wǎng)灰塵，就連窗欞紙都糊得嶄新平整?？諝庵校坪踹€隱隱飄散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冽好聞的草木氣息，而非從前那股子沉悶的霉味。

  這一切，都與院外那個青衣女子脫不開干系。冷燁塵的指尖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敲擊了一下。

  就在這時，兩個小身影扒在門框邊，探著頭往里看，是方才院子里的兩個孩子。他們似乎被屋內(nèi)略顯凝滯的氣氛所懾，不敢進(jìn)來。

  江氏見狀，連忙招手，語氣帶著哄勸：“大寶，二寶，快進(jìn)來，叫爹??！這是你們爹爹，不認(rèn)識啦？”

  二寶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椅子上那個面容冷峻、氣勢逼人的高大男人，小嘴抿了抿，沒敢出聲，反而下意識地回頭望向灶房方向。

  大寶也比二寶好不到哪里去，小手緊緊抓著門框，眼神里充滿了陌生和遲疑。

  冷燁塵看著兩個孩子這般情狀，心中并無多少意外。他離家時他們還太小，幾年不見，生疏是必然的。只是，對比記憶中他們那怯懦躲閃的模樣，如今至少敢站在門口張望，已是天壤之別。

  他正欲開口說些什么，緩和一下氣氛，凌初瑤端著一碗溫水從灶房走了過來。

  她的步伐不疾不徐，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的光亮處。

  幾乎是同一瞬間，原本還扒著門框猶豫不決的兩個孩子，眼睛倏地亮了。

  “娘！”

  “娘！”

  兩聲清脆又帶著依賴的呼喚脫口而出。二寶更是立刻松開門框，像只小雀兒般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了凌初瑤的腿。大寶雖然沒動，但身體明顯放松下來，目光緊緊跟隨著她，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凌初瑤一手穩(wěn)穩(wěn)端著水碗，空著的那只手自然而然地摸了摸二寶的腦袋，語氣溫和：“小心些，別撞翻了水?！?br />
  她牽著二寶，帶著一種無形的安撫力量，走進(jìn)了正屋。大寶也立刻跟在她身側(cè)，緊緊挨著她。

  兩個孩子一左一右，依偎在凌初瑤身邊，方才面對冷燁塵時的陌生與怯意消散了大半，只剩下孩童純粹的好奇，偷偷打量著坐在上首的“爹爹”。

  這一幕，清晰地落入了冷燁塵眼中。

  他的目光從孩子們依賴的姿態(tài)，緩緩移到凌初瑤平靜無波的臉上。她將水碗放在他手邊的桌上，聲音依舊平和：“夫君，喝水?！?br />
  然后，她便不再多言，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同一株風(fēng)雨過后悄然綻放的青竹。兩個孩子緊緊貼著她，仿佛她是他們最堅固的堡壘。

  冷燁塵的喉嚨有些發(fā)緊。

  他記得很清楚，離家前，這個女人對兩個孩子非打即罵，從無好臉色。孩子們見了她，如同見了夜叉，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而如今……

  眼前這母慈子孝、相依相偎的畫面，沖擊力實(shí)在太大。

  他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荒謬的錯覺——是不是他走錯了家門，認(rèn)錯了妻子？還是說，眼前這個女人，根本就不是凌初瑤？

  江氏看著兒子怔忡的表情，生怕他因孩子的生疏而不悅，連忙打圓場，語氣帶著難以抑制的炫耀：“燁塵，你看，初瑤現(xiàn)在可會帶孩子了！把大寶二寶養(yǎng)得多好，干干凈凈，懂事知禮！你是不知道，這兩個孩子現(xiàn)在可黏他們娘了，晚上都要初瑤講故事才肯睡呢！”

  冷父也在一旁點(diǎn)頭附和：“是啊，老二，初瑤如今……是真好?！?br />
  一直沒怎么吭聲、眼神卻不停在冷燁塵和凌初瑤之間打轉(zhuǎn)的二嫂王氏，此刻捏著嗓子，帶著一股說不清是羨慕還是酸意的語氣插話道：“可不是嘛！二弟你是不知道，你這媳婦兒啊，如今能耐大著呢！不光把孩子帶得好，這家也操持得利落，還能上山打獵，去鎮(zhèn)上做買賣，咱們?nèi)宥颊也怀龅诙€這么能干的媳婦兒！”

  王氏這話，聽起來是夸贊，但那語氣和眼神，卻隱隱帶著點(diǎn)“變化太大，不合常理”的暗示。

  冷燁塵沒有理會王氏，他的目光始終鎖在凌初瑤身上。

  屋內(nèi)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二寶偶爾發(fā)出一點(diǎn)細(xì)碎的鼻音，小手還緊緊抓著凌初瑤的衣角。

  冷燁塵端起桌上的水碗，湊到唇邊，水溫恰到好處。他喝了一口，清冽的水滑過喉嚨，似乎稍稍壓下了心頭的震蕩。

  他放下碗，目光掃過緊緊依偎著凌初瑤的兩個孩子，最后重新定格在那張清麗淡然的臉上，聲音低沉，聽不出什么情緒：

  “看來，我離家的這些日子……家里變化不小?！?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