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屋子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二寶吮吸麥芽糖發(fā)出的細微聲響，以及林婉娘尚未平復的、低低的抽噎。

  凌初瑤的目光平靜地落在林婉娘那張被淚水浸透、寫滿滄桑與羞愧的臉上。她清楚地知道，橫亙在這對母女之間的，不僅僅是多年的疏離，更是原主心中積壓的怨懟，以及林婉娘自身沉重的負罪感。不打破這層堅冰，任何物質上的給予都顯得隔靴搔癢。

  她向前走了半步，距離林婉娘更近了些，聲音清晰而平穩(wěn)，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寂：

  “以前的事，過去了。”

  林婉娘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中帶著難以置信。她以為會聽到埋怨，聽到指責，卻沒想到是這樣一句輕描淡寫，卻又重若千鈞的話。

  “我……我對不住你，初瑤……” 林婉娘的聲音破碎不堪，又想跪下，卻被凌初瑤抬手虛虛攔住。

  “當年的事，大舅略提過。” 凌初瑤繼續(xù)說道，語氣里沒有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凌家勢大，你一個被休棄的婦人，帶著孩子，活下去都難。把我送回凌家，是絕路里找的一條或許能活的縫。”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這間四面透風的屋子，以及緊緊依偎著母親、瘦骨嶙峋的張遠志。

  “如今，我過得去。冷家那邊，無需你再操心?！?她的話語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你當年的選擇，我不怪你?！?br />
  “不怪你”三個字，如同溫暖的泉水，瞬間沖垮了林婉娘心中筑了多年的愧疚高墻。她再也抑制不住，失聲痛哭起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悲鳴，而是卸下千斤重擔后混雜著心痛與釋然的宣泄。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女兒，卻又膽怯地縮回，只是不住地喃喃：“我的兒……娘的初瑤啊……”

  凌初瑤任由她哭著，沒有躲避，也沒有迎合。待她情緒稍緩，才將桌上的米袋和肉往前推了推，又將那串銅錢拿起，直接塞進林婉娘因長期勞作而粗糙變形的手中。

  “米和肉，留著吃。錢，該買藥買藥，該添衣添衣?！?她的指令簡單直接，不容拒絕。

  林婉娘握著那串沉甸甸、還帶著女兒體溫的銅錢，感覺像是握住了一塊烙鐵，燙得她心頭發(fā)顫。她想推辭，可看著女兒那雙清冷卻堅定的眼睛，再想到家里確實快要見底的米缸和咳嗽不止的丈夫，那拒絕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這錢和物，是救命的稻草。

  “娘……娘謝謝您……” 她哽咽著，將錢和東西緊緊抱在懷里，仿佛抱住了失而復得的珍寶。

  凌初瑤的目光再次轉向一直安靜待在旁邊，小口小口舔著糖塊，眼睛卻不時好奇地望向桌上白米的張遠志。

  “遠志幾歲了？” 她問。

  林婉娘忙道：“開春就滿六歲了?！?br />
  “六歲……” 凌初瑤沉吟片刻，“該開蒙識字了?！?br />
  林婉娘愣住了，臉上浮現(xiàn)出苦澀：“這……這哪敢想……我們這樣的人家……”

  “我供他?！?凌初瑤打斷她的話，語氣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先認些字，明白事理。筆墨紙硯和束修，我來出。過幾日，我尋個合適的蒙學，或者找個落魄秀才先教著?！?br />
  這話如同驚雷，炸響在林婉娘耳邊。讀書識字！那是她做夢都不敢為兒子想的事情！那是能改變命的事情！她看著女兒，嘴唇哆嗦著，巨大的驚喜和更深的感激讓她幾乎暈厥。

  “初瑤……這……這使不得……太拖累你了……”

  “我說了，我供。” 凌初瑤再次強調，她的目光落在張遠志身上，小男孩似乎聽懂了些什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閃爍著微弱卻真實的光亮，“他是你兒子，便是我弟弟。我能拉一把，就不會看著他埋沒在這土里?！?br />
  她的話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卻比任何承諾都更有力量。林婉娘看著女兒，看著她挺直的脊梁，沉著冷靜的神情，忽然覺得，女兒真的不一樣了，變得像一座可以依靠的山。她不再是從前那個需要她護在羽翼下、卻最終被迫推開的雛鳥，而是已經成長為能反過來為她、為這個破碎的家遮風擋雨的蒼鷹。

  “好……好……都聽你的……” 林婉娘流著淚，臉上卻綻開了一個如同雨打殘荷般、凄楚卻又帶著無限希望的笑容。她拉過兒子，“志兒，快，謝謝姐姐！謝謝姐姐讓你讀書！”

  張遠志雖然還不能完全理解“讀書”意味著什么，但他能感受到母親激動的心情和眼前這個漂亮姐姐帶來的巨大善意，他學著母親的樣子，笨拙地朝著凌初瑤作揖，細聲說：“謝謝……姐姐?！?br />
  凌初瑤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