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家老宅的灶房里，油燈如豆，光線昏黃。

  江氏坐在小凳上，手里拿著個破了一半的篾筐，心不在焉地修補(bǔ)著，篾條在她手里半晌沒動一下。她眉頭擰著，嘴角下撇得厲害，腦子里反復(fù)回放著剛才在四房那邊的所見所聞。

  干凈得不像話的兩個娃，那身軟和得晃眼的新衣裳，滿屋子的米肉香，還有那懶婆娘蹲在灶前被煙嗆得直咳嗽的狼狽樣……

  “娘，您這是咋了？魂不守舍的?！贝髢合敝芄鹣愣酥锜崴M(jìn)來，準(zhǔn)備給自家兩個泥猴似的孩子擦洗，見婆母這般模樣，忍不住問道。周桂香性子溫吞，手腳卻勤快，是家里干活的主力。

  江氏回過神來，把篾筐往地上一撂，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還能咋？被老四家那個懶貨氣的！”

  “四弟妹？”周桂香愣了一下，一邊擰著布巾，一邊疑惑，“她……又惹娘生氣了？”在她印象里，四弟妹除了躲懶和頂嘴，似乎也沒別的本事能惹婆母生這么大氣。

  “生氣？”江氏拔高了聲音，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我是鬧心！你是沒看見，她今兒個不知道抽了什么風(fēng)，把兩個小崽子拾掇得跟年畫娃娃似的，還穿了新衣裳！那料子，我看著比鎮(zhèn)上周記布莊賣的細(xì)棉布還好！”

  “新衣裳？”周桂香也吃了一驚，手下動作都停了。四弟妹舍得給娃買新衣？還是好料子？這可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稀奇。

  “可不是！”江氏越說越覺得不對勁，壓低了聲音，帶著濃濃的懷疑，“還有那飯！你聞聞，我這身上是不是還帶著她屋里的米肉香？她哪來的錢買精米白面？還蒸雞蛋羹！肯定是偷偷藏了燁塵寄回來的餉銀！這個敗家玩意兒！”

  周桂香聽著，心里也有些犯嘀咕。四弟妹突然這么大手大腳，確實(shí)反常。

  就在這時，二兒媳王氏甩著手上的水珠從外面進(jìn)來，耳朵尖的她顯然聽到了后半截話，立刻陰陽怪氣地接上：“喲，娘，您才看出來??？我早就說老四媳婦不是個安分的！您看她那懶樣，像是能正經(jīng)來錢的人？指不定是攀上了鎮(zhèn)上哪個相好的，人家給的體己錢呢！”

  “你閉嘴！胡吣什么！”江氏雖然懷疑，但也聽不得這種有損門風(fēng)的話，尤其是涉及到在軍營的老四，她瞪了王氏一眼，“沒憑沒據(jù)的，少嚼舌根！”

  王氏被呵斥，不服氣地撇撇嘴，小聲嘟囔：“那您說她哪來的錢？天上掉下來的？”

  這話正好戳在江氏的心窩子上。是啊，錢哪來的？摔一跤能把錢摔出來？

  她想起凌初瑤那雙黑沉沉、看不出情緒的眼睛，想起她面對自己責(zé)問時那過分的平靜，還有那笨拙生火卻堅(jiān)持要自己做飯的架勢……

  “娘，您說……”周桂香猶豫著開口，“四弟妹是不是……真摔壞腦子了？”除了這個，她實(shí)在想不出別的理由能讓一個又懶又潑的人突然變得……這么反常。

  “摔壞腦子？”江氏重復(fù)了一句，眼神變幻不定。是啊，從昨天她摔那一跤后，人就變得古里古怪。要是真摔壞了腦子，那這些舉動倒說得通了——瘋子做事哪有道理可講？

  可萬一……萬一不是呢？

  萬一她是在裝瘋賣傻，暗地里打著什么更見不得人的主意呢？比如，像王氏說的，勾搭了野男人，想卷了錢跑路？畢竟她以前就沒少念叨鎮(zhèn)上好。

  江氏心里亂糟糟的，像塞了一團(tuán)亂麻。她既希望凌初瑤是摔壞了腦子，這樣至少那些錢（如果還有的話）和東西還在冷家，人也還在掌控中；又害怕她是在偽裝，那這個家恐怕真要出大事。

  “管她是真瘋還是假傻，”江氏猛地站起身，臉上露出慣有的精明和厲色，“明兒個我再過去瞧瞧！要真是藏了私房錢，看我不把她那點(diǎn)底子都掏出來！要是敢動歪心思……”她沒說完，但眼神里的狠勁讓周桂香和王氏都縮了縮脖子。

  油燈噼啪一聲，爆了個燈花。

  江氏盯著那跳躍的火苗，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那懶婆娘是人是鬼，她都得把她盯緊了！這冷家，還輪不到她翻出天去！

  夜色漸深，老宅這邊的猜疑和算計(jì)，暫時還傳不到那處破敗院落里。

  凌初瑤躺在硬板床上，呼吸平穩(wěn)。

  明天，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