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庭月盟心
宴席散后,夜色如浸了牛乳般溫潤,清輝漫過青瓦飛檐,淌在庭院的青磚上,落得滿地碎銀。祁硯之身著月白錦袍,袖口沾了些許酒氣,躬身將幾位鬢發(fā)斑白的長輩一一送回廂房,又細心叮囑小廝添上暖爐、守好院門,轉(zhuǎn)身時,便被兩道身影一左一右截在了路中。
是韓爽的堂哥韓鈞和親哥韓宸。韓鈞一身墨色勁裝,肩背寬闊,雖說是文官,又自帶武將的悍氣,不由分說便攬住祁硯之的胳膊,力道沉得讓祁硯之微微頷首;韓宸則著一身青布長衫,腰間系著一方素色錦帶,眉眼溫文,卻伸手輕扣了扣祁硯之的袖口,語氣平和卻不容推辭:“硯之,借一步說話。”
祁硯之心中了然,眼底漾開一抹淺笑,不掙不拒,任由二人將自己“請”到庭院角落的石桌旁。石桌上還殘留著宴席的余溫,小廝剛撤去杯盤,只余下三只空盞,韓宸隨手拎過一旁的錫酒壺,指尖摩挲著壺身紋路,先給三只杯子斟滿了清茶——夜色已深,長輩安歇,不便飲酒,以茶代酒,反倒更顯幾分鄭重。
韓鈞率先開口,他拍了拍祁硯之的肩膀,掌風厚重,帶著常年習武手握劍器的粗糲觸感,臉上是習武之人特有的爽朗笑意,眼角眉梢卻藏著幾分認真:“硯之,如今你和爽兒拜了天地、定了名分,咱們便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我妹妹爽兒,打小在韓家被寵著長大,老太太疼,三叔護,我們兄弟幾個更是把她當成心尖上的寶貝,半分委屈都不讓她受?!?br />
他頓了頓,抬手抹了把臉,語氣里添了幾分無奈與體諒:“今日這婚事辦得簡單,不過是幾桌家宴,沒有鼓樂喧天,沒有十里紅妝,我們都懂,是邊關(guān)吃緊、形勢所迫,不怪你,也真心贊成你們的婚事——爽兒能尋到一個值得托付的人,我們做哥哥的,比誰都高興。”
話音未落,韓鈞話鋒陡然一轉(zhuǎn),方才還帶笑的眉眼瞬間沉了下來,虎目圓睜,眸底翻涌著悍然之氣,語氣也添了幾分不容置喙的強硬:“但是!我丑話說在前頭,等將來邊關(guān)太平了,祁將軍和三叔他們從邊關(guān)凱旋,你小子必須得給我妹妹補上一個風風光光、熱熱鬧鬧的婚禮!要八抬大轎,明媒正娶,要請遍京中親友,要讓全京城的人都看看,我們韓家的姑娘,不是悄無聲息嫁人的,是怎么樣風光大嫁、被你祁硯之捧在手心的!這點,你可不能含糊,更不能敷衍!”
說罷,他又重重拍了拍祁硯之的肩膀,這一次力道更沉,帶著幾分隱晦的“警告”,卻無半分惡意,全是護妹心切的赤誠。
祁硯之微微垂眸,感受著肩頭的厚重力道,又望著韓鈞眼底的真摯與急切,心中非但沒有半分不快,反倒暖意翻涌。他抬手覆在韓鈞的手背上,指尖微微用力,姿態(tài)鄭重,語氣沉穩(wěn)而堅定:“鈞哥放心,此事我祁硯之銘記于心,不敢有半分懈怠。今日委屈了爽兒,是我對不住她,他日定當百倍補償。待父親與三叔凱旋,邊關(guān)安寧,我必以最隆重的禮儀,備下八抬大轎、十里紅妝,迎爽兒為我祁硯之名正言順、風光無限的妻子,絕不讓她再受半分委屈,絕不讓韓家親友失望。”
他的眼神澄澈而真誠,沒有半分敷衍,沒有半分虛言,字字句句都擲地有聲。
“好!好一個百倍補償!”韓鈞聞言,頓時眉開眼笑,方才的沉肅之氣一掃而空,又用力拍了拍祁硯之的手背,爽朗的笑聲劃破夜色,驚飛了墻角棲息的幾只雀鳥,“有你這句話,我這個做哥哥的就徹底放心了!往后咱們兄弟相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一旁沉默許久的韓宸此時緩緩開口,他端起桌上的清茶,指尖纖細,動作溫文,言談舉止間已頗有幾分新科舉人的沉穩(wěn)雅致。只是此刻望著祁硯之的眼神,褪去了幾分士子的疏離,滿是對妹妹的關(guān)切與牽掛:“硯之兄,我與爽兒、鈞哥自幼一同長大,她性子看似爽朗堅強,遇事從不推諉,平日里還總護著我們這些兄長,實則內(nèi)心重情重義,也最是敏感柔軟?!?br />
他頓了頓,抿了一口清茶,語氣依舊溫和,卻透著一股不容撼動的堅定,聲音雖輕,卻字字有力,帶著書生的風骨與護妹的決絕:“她不顧形勢艱險,執(zhí)意要與你定下婚事,便是認定了你是可以托付一生之人,我們?yōu)樗吲d,也為她慶幸。我雖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不及鈞哥勇武,不能揮劍護她周全,但若是他日……”
他抬眸,目光灼灼地望著祁硯之,一字一句道:“若他日聽聞爽兒在你祁府有半分不快,或是受了半分苛待,我這個做哥哥的,縱然力薄,也定會執(zhí)卷上書,奔走呼號,為她討個公道,絕不姑息?!?br />
祁硯之望著韓宸眼底的赤誠與堅定,心中愈發(fā)動容。他緩緩端起桌上的清茶,身姿肅立,神色莊重,語氣里滿是敬畏與承諾:“宸兄言重了,卻也說到了我心坎里。能得爽兒為妻,乃我祁硯之三生之幸,亦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氣。我在此立誓,此生必珍之、愛之、護之、敬之,與爽兒夫婦同心,坦誠相待,絕不讓她受絲毫委屈,絕不讓她在祁府受半分苛待。若有違此誓,天地不容,甘受天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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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落在他的眉眼間,映得他神色澄澈,語氣真摯,沒有半分虛飾。韓宸見他態(tài)度誠懇,眼底無半分閃躲,這才緩緩舒展眉頭,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抬手與祁硯之的茶杯輕碰:“如此,我便以茶代酒,祝妹妹與硯之兄,執(zhí)手偕老,永結(jié)同心,歲歲安康?!?br />
韓鈞也連忙端起茶杯,湊了過來,三杯清茶相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夜色中,沒有豪言壯語,沒有虛情假意,男人之間的承諾與情誼,擔憂與期許,盡在這一盞清茶、一句誓言之中,無聲流淌。三人仰頭,一飲而盡,清茶的清苦漫過舌尖,卻抵不過心底的暖意與篤定。
就在這時,韓宸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手拂開長衫袖口,從袖中取出一封封緘完好的書信,信封是深灰色的,封蠟印著韓家的族徽,邊角微微磨損,顯然是歷經(jīng)千里輾轉(zhuǎn)而來。他將書信遞到祁硯之手中,語氣添了幾分凝重:“這是二哥韓愷托人快馬加鞭送來的信。他如今在血影閣,事物纏身,無法親至京城參加妹妹的婚事,心中一直掛念不已,反復叮囑我們,一定要把這封信親手交給你。”
祁硯之心中一暖,連忙雙手接過書信,指尖摩挲著粗糙的信封,感受著千里之外那份沉甸甸的牽掛。他抬手拆開封蠟,展開信紙,借著漫天清輝與遠處廊下?lián)u曳的燈火,細細品讀。信上的字跡鐵畫銀鉤,筆鋒凌厲,力道遒勁,帶著沙場征戰(zhàn)多年特有的殺伐之氣,卻又在筆畫轉(zhuǎn)折間,藏著幾分細膩與溫柔:
“祁硯之親啟:
聞吾妹爽兒與汝今日定下名分,心甚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