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旌旗招展、號角連營的鎮(zhèn)北軍大營，一行人踏上了返回京城的官道。與來時追蹤敵蹤的緊張急迫不同，回程的路顯得從容了許多，但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響，仍隱隱透著幾分未散的肅殺，絕非全然輕松。祁硯之一身玄色錦袍，外罩暗紋披風(fēng)，腰間佩劍未卸，雖交卸了鎮(zhèn)北軍部分軍務(wù)，周身那股久居上位、久經(jīng)沙場的沉斂氣場卻絲毫未減；韓爽則換了一身素凈的月白色勁裝，便于行動，背上藥箱斜挎腰間，發(fā)間僅束一根木簪，褪去了初入北境時的青澀莽撞，眉眼間多了幾分醫(yī)者的溫潤與武者的警覺。隨行的，仍是祁硯之的親衛(wèi)青鸞、小翠，以及始終沉默可靠的暗衛(wèi)，一行人輕車簡從，不事張揚，卻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氣場。

  祁硯之雖說交卸了部分軍務(wù)，但仍以欽差巡察的身份沿途體察民情。韓爽也不再是初出茅廬、只專注于自身目標的少女，她的目光更多地投向了沿途的百姓與土地——不再是單純?yōu)榱藢ふ诣筇旖叹€索，而是真正將“醫(yī)者仁心”刻進眼底，將天下蒼生的苦難，納入了自己的牽掛之中。

  他們并未一味追求速度，而是走走停停。每經(jīng)過城鎮(zhèn)村落，祁硯之都會稍作停留，或喬裝成富商，與掌柜、鄉(xiāng)紳閑談，探聽當?shù)刭x稅、徭役實情；或亮明部分身份，召見地方里正、鄉(xiāng)紳，明察吏治得失。他行事沉穩(wěn)，不疾不徐，每一句問詢、每一個眼神，都在默默收集著關(guān)于這個王朝的細碎真相。韓爽則往往以游醫(yī)的身份出現(xiàn)，在街頭巷尾支起簡易藥攤，為百姓義診施藥，望聞問切間，耐心傾聽百姓的抱怨與苦楚；或是輾轉(zhuǎn)于當?shù)氐乃庝?、醫(yī)館，與坐堂大夫交流藥性，暗中卻以藥王谷的暗號聯(lián)絡(luò)眼線，細細打探是否有梵天教殘余勢力活動的跡象——那些教徒慣用的迷藥、蠱毒痕跡，那些隱晦的教義傳播，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一路南下，氣候逐漸回暖，景致也從北境的蒼涼雄渾、黃沙漫道，漸漸變得柳絲依依、田壟縱橫，富庶秀美的江南風(fēng)貌初見端倪。官道兩旁，偶爾能見到農(nóng)人春耕的身影，田埂上散落著孩童的嬉鬧聲，看似一派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然而，在這煙火人間的表象下，韓爽和祁硯之都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暗流，那暗流藏在百姓眼底的惶恐里，藏在地方官員的敷衍中，悄無聲息，卻足以令人心驚。

  在途經(jīng)一個名為“清平鎮(zhèn)”的較大城鎮(zhèn)時，他們聽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流言。彼時暮色初臨，街邊酒肆燈火通明，茶客滿座，卻少了尋常城鎮(zhèn)的喧鬧，多了幾分壓抑的竊竊私語。祁硯之與韓爽尋了個角落坐下，點了幾樣小菜，靜靜聆聽。有人壓低聲音，說起京城近來的怪事：先是工部一位主事“暴病”身亡，死狀蹊蹺，渾身無半點傷痕，太醫(yī)診治也只含糊說是“中邪反噬”；沒過幾日，又有一位御史大夫家中遭遇“天火”，一夜之間，宅院盡毀，家人死傷慘重，唯有一間供奉神佛的偏房完好無損。流言越傳越玄，都與“不信神佛”“觸怒上天”“不敬天道”的行為掛鉤，有人說，這是上天降下的懲戒，也有人說，是有“神明”在暗中執(zhí)法，清理那些“悖逆之人”。

  雖未有人直接提及梵天教，但那語焉不詳中透出的恐懼、刻意引導(dǎo)的輿論，以及借“神佛”之名排除異己的手段，讓韓爽和祁硯之瞬間心頭一沉——這分明是梵天教的慣用伎倆，當年他們便是以這種方式蠱惑民心、鏟除異己，如今竟又在京城周邊暗中作祟。韓爽指尖微微收緊，端起茶杯的動作一頓，眼底閃過一絲冷意；祁硯之則不動聲色，抬手抿了一口酒，目光掃過席間那些面帶惶恐、不敢多言的茶客，指尖在桌面輕輕敲擊，心中已然記下這樁疑點，暗中吩咐青鸞，立刻派人打探這些“暴病”“天火”事件的真相，查清死者是否曾反對過梵天教，或是與朝堂中某些勢力有所牽扯。

  茶肆老板見狀，慌忙走過來，壓低聲音勸道：“二位客官，這話可不敢多聽，更不敢多議，前些日子有個書生，就因為反駁了幾句流言，當晚便沒了蹤影，官府也不敢查……”說罷，滿臉惶恐地躬身退去，生怕惹禍上身。這番話，更印證了流言背后的惡意與脅迫，那股無形的恐怖氛圍，已然蔓延到了這遠離京城的小鎮(zhèn)。

  離開清平鎮(zhèn)，繼續(xù)南下，他們在官道兩旁，偶爾會遇到三三兩兩的流民隊伍。那些流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老人拄著拐杖，孩童依偎在母親懷里，眼神空洞，步履蹣跚，身上帶著風(fēng)霜與饑餓的氣息，朝著南方富庶之地遷徙。祁硯之勒住馬韁，讓親衛(wèi)拿出隨身攜帶的干糧和飲水，分給流民，親自上前問詢緣由。

  一番交談后得知，這些流民中，有一小部分是來自北境邊境的百姓——北狄雖暫時退去，但邊境的村落早已被戰(zhàn)火焚毀，田地荒蕪，無法耕作，不得已背井離鄉(xiāng)，南下謀生；但更多的流民，卻是來自中原腹地的農(nóng)戶，他們哭訴著，家鄉(xiāng)去年遭遇水旱之災(zāi)，顆粒無收，本就難以糊口，地方官府卻依舊催繳賦稅、徭役不減，稍有拖延，便會遭到鞭打扣押，家中財物被搜刮一空，走投無路之下，只能帶著家人四處流浪，只求能尋一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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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位白發(fā)老婦，握著韓爽的手，老淚縱橫：“姑娘，我們不是想流浪，是實在活不下去了……官府不管我們的死活，只知道收錢，再這樣下去，我們這些老百姓，遲早要餓死在路上啊……”韓爽心中酸澀，一邊為老婦診治因饑餓和奔波引發(fā)的病痛，一邊從藥箱中拿出常用的祛濕、止痛藥材，一一分發(fā)給流民，口中輕聲安慰，心中卻深知，這點藥材、幾袋干糧，不過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法改變流民的困境。

  祁硯之面色凝重，眉頭緊鎖，從懷中取出絹布和筆墨，將流民所說的災(zāi)情、賦稅過重的情況一一記下，字跡力透紙背，帶著壓抑的怒火?！懊駷榘畋?，本固邦寧。”他低聲對韓爽說道，語氣沉重，“這些百姓流離失所，既有天災(zāi)，更有人禍。地方官府隱瞞災(zāi)情、橫征暴斂，若再不整治，恐生民變，動搖國本。”韓爽點頭附和，眼底滿是憂慮：“更可怕的是，這些流民流離失所，人心惶惶，最容易被梵天教蠱惑，成為他們壯大勢力的棋子?！眱扇诵闹杏l(fā)清楚，回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將這些民生疾苦，如實稟明皇帝。

  行至一處驛站歇腳時，他們竟偶遇了一樁地方豪強欺壓良善的糾紛。彼時驛站外的官道上，一位衣衫破舊的青年攔住了一輛華麗的馬車，跪地痛哭，高聲喊冤，聲稱當?shù)睾缽娭芾蠣攺娬剂怂业氖€良田，還打死了他的父親，當?shù)乜h令偏袒豪強，不僅不主持公道，反而將他杖責(zé)一頓，趕出門外。

  馬車旁的家丁見狀，頓時兇神惡煞地上前，就要毆打那青年，口中呵斥：“不知死活的東西，也敢攔周老爺?shù)能?，找死！”就在此時，祁硯之的親衛(wèi)上前，攔住了家丁，氣場凜冽，嚇得家丁不敢動彈。祁硯之掀開車簾，緩步走下馬車，一身玄色披風(fēng)在風(fēng)中微動，目光沉冷地看向那青年：“你且起來，慢慢說來，若真有冤情，本欽差替你做主?！?br />
  “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