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警醒
清晨,天光微熹,客棧里便有了窸窣的動靜。韓爽睡眠很淺,幾乎是走廊上第一聲帶著試探意味的腳步聲輕輕響起時,她便醒了。她沒有立刻起身,而是躺在床上,在漸褪的夜色里,仔細(xì)聆聽著周圍的動靜——隔壁韓愷均勻而綿長的呼吸聲,像安穩(wěn)的潮汐;韓鈞房里傳來極輕微的、紙張摩擦的窸窣聲,仿佛春蠶食葉(他似乎起得更早,已在燈下耕耘多時);以及樓下逐漸響起的、被刻意壓低的、帶著晨起沙啞的說話聲和碗碟小心碰撞的清脆聲響。這一切聲音交織在一起,聽起來尋常又安寧,像一幅緩緩展開的市井水墨畫,讓她緊繃的心弦稍稍松弛了幾分。
她悄然起身,動作麻利卻又不失輕柔地洗漱完畢,指尖觸及微涼的清水,精神為之一振。隨后,她將昨夜特意兌好了靈泉水的水壺小心翼翼地收進(jìn)隨身行囊,那清冽的泉水仿佛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甘甜氣息,是她守護(hù)家人的秘密依仗。做完這一切,她才輕輕開門下樓。
大堂里,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在空氣中劃出幾道明亮的光柱,細(xì)小的塵埃在光柱中悠然起舞。已經(jīng)坐了兩三桌早起的客人,多是面帶風(fēng)霜、行色匆匆的商旅,他們就著桌上的熱粥與小菜,一邊暖胃,一邊低聲交換著路上的見聞或行情,聲音像是怕驚擾了這清晨的寧靜。掌柜的依舊站在柜臺后,手指熟練地?fù)芘惚P珠子,發(fā)出噼啪的輕響,像是為這晨曲打著節(jié)拍。見到韓爽下來,他抬起眼,臉上露出一個比昨日傍晚初見時更顯真切些的笑容,眼角的皺紋也舒展開來:“小客官起得真早,可用早飯?”
“有勞掌柜,我們幾人都在店里用?!表n爽微微頷首,嗓音清亮地應(yīng)答。她選了一張靠窗、視野開闊的桌子坐下,目光看似隨意地掠過整個大堂,實則那雙清亮的眸子已像最精密的刻度尺,將昨晚留意到的幾張面孔與今早出現(xiàn)的人一一比對、印證,不放過任何一絲微妙的不同。
不多時,韓鈞、韓愷和蘇墨也陸續(xù)下來了。韓鈞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像淡淡的煙熏,但眼神清明,精神尚可,顯然昨夜又挑燈苦讀到深夜,與先賢對話。韓愷則是一副睡意未消的模樣,邊走邊忍不住打著哈欠,揉著惺忪的睡眼,像個沒長大的孩子。蘇墨依舊安靜得如同影子,默默走到韓爽身旁的位置坐下,眼簾低垂,仿佛要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王師傅很快也精神抖擻地大步走來,聲音洪亮地笑道,那笑聲仿佛能驅(qū)散一切陰霾:“幾位小客官休息得可好?這悅來客棧的早飯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實在,清粥小菜,饅頭管飽,正適合趕路前墊肚子,吃了渾身暖洋洋!”
伙計手腳利落地端上了早飯:一大陶罐熬得米花盡開、濃稠適度的白米粥,散發(fā)著質(zhì)樸的米香;一碟切得細(xì)細(xì)、色澤油亮的醬菜;一碟淋了香油、香氣撲鼻的咸菜絲;還有一大盤熱氣騰騰、白白胖胖的白面饅頭,看著就讓人心生歡喜。
韓愷眼睛一亮,伸手抓起一個饅頭就咬了一大口,鼓著腮幫子,滿足地含糊道:“嗯!這饅頭真喧乎,好吃!”那簡單的快樂也感染了在座的其他人。
韓爽拿起勺子,先給每人都盛了一碗熱粥,粥碗傳遞間帶著暖意。然后,她狀似無意地側(cè)過頭,將聲音壓得極低,對身旁的韓鈞和坐在對面的王師傅說道,氣息輕輕拂過桌面:“大哥,王師傅,我瞧著今早大堂里,似乎比昨晚清靜了些,少了些人。”
韓鈞聞言,執(zhí)勺的手微微一頓,目光隨即不著痕跡地再次掃視了一圈,他心思縝密,經(jīng)韓爽這一點,立刻捕捉到了那絲不協(xié)調(diào),低聲道:“確實。昨晚鄰桌那幾位低聲談?wù)摼┏敲變r與漕運的客商,似乎不在了?!蹦菐兹穗m聲音不大,但談?wù)摰膬?nèi)容關(guān)乎時局民生,他當(dāng)時便留了心,如今空了的座位,像樂章里突然缺失的幾個音符。
王師傅端起碗,呼嚕喝了一大口熱粥,暖意下肚,臉上泛起紅光,然后才湊近些,用更低沉的聲音道:“跑買賣的行商,向來是追著日頭趕路的,起早貪黑,估摸著天沒亮就套車走了,這倒不稀奇?!彼D了頓,拿著筷子的手裝作夾菜,下巴幾不可察地朝大堂另一側(cè)的空位點了點,“不過,昨晚角落那桌,劃拳喝得最兇、嗓門最大的幾個江湖打扮的漢子,今早也沒見著蹤影,這就有點意思了。按常理,這般宿醉的,不到日上三竿,伙計怕是都叫不醒?!彼脑捳Z里帶著老江湖的敏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韓爽心中一動,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牽了一下,想起了昨晚去后院打水時,眼角瞥見的那兩個在陰影處迅速分開、形如鬼魅的人影。她將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音:“我昨晚去后院時,好像看到有兩個人影鬼鬼祟祟的,沒看清模樣,但身形動作,感覺……不像是普通的住客或伙計?!边@回憶讓她心底泛起一絲涼意。
一直安靜聽著的蘇墨,拿著饅頭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抬起眼,有些緊張地看向韓爽,眼中閃過一絲擔(dān)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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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鈞眉頭微蹙,首先關(guān)切的是安全:“可曾仔細(xì)檢查過?我們有無丟失東西?”他的聲音里帶著兄長的責(zé)任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韓爽搖搖頭,語氣肯定:“我方才下來前又確認(rèn)過,我們的行李和馬匹都無恙,車轍印也無異常。”這也正是她心中疑惑的焦點,像一團(tuán)迷霧籠罩在心頭。若那些人是賊,為何面對他們這幾輛看起來頗有些份量的馬車卻按兵不動?若不是賊,又是在這清晨的靜謐中,暗中謀劃些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
王師傅經(jīng)驗老到,沉吟片刻,道:“出門在外,龍蛇混雜,謹(jǐn)慎些總沒錯。咱們既然沒損失,便是萬幸。或許是別的什么恩怨糾葛,恰巧與咱們同住一店,與咱們無關(guān)?!彼戳丝错n爽和韓鈞,語氣轉(zhuǎn)為嚴(yán)肅,像一塊被握緊的石頭,“不過,經(jīng)這么一說,接下來的路程,咱們更需多加留心。錢財切莫外露,夜里值守要更警心,尤其是經(jīng)過人煙稀少或林子密的地方。”
韓爽鄭重點頭,表示記下了。她將昨晚的偶遇和今早的觀察在腦中快速串聯(lián)、梳理:談?wù)摼┏莿酉虻男猩淘缭珉x去,可能是純粹的趕路;但那幾個看似粗豪喧鬧的江湖客的莫名消失,結(jié)合后院那可疑的短暫會面,就顯得頗為蹊蹺,像平靜湖面下暗藏的漩渦。他們的目標(biāo)或許并非自己這一行,但這種不明底細(xì)的“消失”,本身就意味著潛在的風(fēng)險和變數(shù),讓前路蒙上了一層不確定的陰影。
她快速而不失優(yōu)雅地吃完碗里的粥,放下筷子,對韓鈞道:“大哥,你們慢慢用,我先去后院看看馬車準(zhǔn)備得如何,順便把大家的水囊都灌滿。”她需要找個借口離開一下,不僅是為了再次用目光撫摸那熟悉的車廂,確認(rèn)馬車周圍的狀況,更是要尋個無人注意的角落,將空間里早已準(zhǔn)備好的、摻了更多靈泉水的“特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