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秋離開的第二天。

  昨日臨別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胡堂主格外開恩，準(zhǔn)了我一天假，美其名曰“好好休息啊”。

  雖然我覺得自己近來休息的日子快趕上胡桃逃課的頻率了，但胡堂主只是捋著胡須，笑得寬厚：“年輕人嘛，筋骨活絡(luò)，但心神也該有張有弛。休息，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送行那日，碼頭風(fēng)大，吹得人衣袂翻飛。

  胡桃咋咋呼呼地塞給行秋一大包據(jù)說能防蚊辟邪的古怪零食，重云則鄭重地送了他一沓特制的符箓。

  輪到我了，除了一些吃的，反而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干巴巴地道了句“一路順風(fēng)”。

  馬車啟動前，行秋掀開側(cè)窗的簾子，探出半張臉。

  風(fēng)吹亂了他額前的碎發(fā)，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卻像蒙了一層朦朧煙雨，濕漉漉的，漾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漣漪。

  他就那樣望著我，半晌，才輕聲問，聲音幾乎要被風(fēng)吹散：

  “你……應(yīng)該不會忘了我吧？”

  問得沒頭沒腦。

  我愣了一下，隨即失笑，用力搖頭：“不會?！?br />
  怎么會忘呢？這個會在捉迷藏時偷偷塞給我手稿，字跡歪斜卻寫著動人故事的少年。

  得到肯定的答復(fù)，他眼底的霧氣似乎散了些，唇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簾子放下，馬車轆轆遠(yuǎn)去，消失在長街盡頭。

  回憶的余溫還未散盡，沒想到下午，漢斯老板就火急火燎地找上了往生堂。

  他對著胡堂主又是作揖又是懇求，臉上滿是焦急，說什么也要請胡堂主準(zhǔn)我?guī)滋旒?，甚至拍著胸脯保證工錢損失由他承擔(dān)。

  “胡堂主，您就行行好！實在是那邊催得急，指名道姓要見苦荼小姐！就幾天！保證平安去平安回！”

  這幾日往生堂確實清閑，胡堂主看了看一臉茫然的我，又看了看急得冒汗的漢斯，大手一揮：“罷了，年輕人多出去走走也好。準(zhǔn)了。”

  漢斯千恩萬謝，又連忙對我說明日清晨會有馬車來接，直接送我去沉玉谷的翹英莊。

  “有位貴客，非常想見您！”

  沉玉谷？翹英莊？我心頭一跳。

  行秋去的不就是沉玉谷一帶的古華派嗎？

  這離別才一天，難道就要重逢？

  這緣分未免也太……急促了些。

  下班時分，我正準(zhǔn)備離開，卻被胡堂主叫住了。

  “小荼啊，今晚留下一起吃個便飯吧。鐘離先生出門云游了，就我們爺孫仨?！?br />
  這倒是稀罕。

  胡堂主待我親和，但像這樣特意留飯，還是頭一遭。

  我隱約覺得，老人家似乎有話要說。

  晚飯設(shè)在小廳，菜式是家常的，卻格外精致溫暖。

  飯桌上擺了四菜一湯。

  水煮魚、清炒藕片、金絲蝦球、腌篤鮮，還有給胡桃加的糖霜布丁。

  胡桃把布丁挖成月牙，先推到我面前：“喏，甜的，壓驚?！?br />
  “我驚什么？”

  “驚你要出遠(yuǎn)門，驚你第一次離家這么近又這么遠(yuǎn)?！?br />
  家？這里真成我的家了？

  “哎，別管這么多啦。快來嘗嘗吧。我可是排了很長的隊伍買到的?！?br />
  我咬了一口布丁，糖霜在舌尖蔓延。

  老堂主夾了塊魚腹肉，仔細(xì)挑完刺，放進(jìn)我碗里：“嘗嘗，今天早市買的，新鮮?！?br />
  璃月人，好細(xì)致啊。不光是行秋，都會把魚刺剔了再給對方嗎。

  魚肉嫩得幾乎不用嚼，我卻嚼了很久，像在嚼一句“謝謝”。

  胡桃依舊是止不住的熱鬧，嘰嘰喳喳說著學(xué)堂里的趣事，筷子使得飛快，專挑肉菜下手。

  “慢點吃，沒人和你搶。”胡堂主慈愛地看著孫女，轉(zhuǎn)而將一筷子的菜品夾到我碗里，“小荼，你也多吃點。我看你呀，心思重，吃飯都想東想西的，這樣不易消化?！?br />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胡堂主抿了口小酒，緩緩道：“你這孩子，我看著有些日子了。做事穩(wěn)妥，心地也善，就是……想得太多。年紀(jì)輕輕的，眉頭總鎖著點什么，像揣著塊沉甸甸的石頭?！?br />
  他目光溫和，卻仿佛能洞穿人心：“總是以年長者的姿態(tài)去照顧別人，事事瞻前顧后，很累的。你還這么年輕，該像胡桃這樣，煩心事不過夜，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頂著。累了，煩了，就說出來，或者像現(xiàn)在這樣，停下來，歇一歇?！?br />
  這番話，說得不急不緩。

  我很少與這般年紀(jì)的人打交道，一時卻又鼻尖發(fā)酸，低下頭，輕聲道：“謝謝堂主……我……”

  “哎喲，小荼荼你是不是要哭啦？”胡桃湊過來，眨巴著大眼睛，笑嘻嘻地打斷我，“不用太感動！爺爺是胡桃的爺爺，也可以是你小荼荼的爺爺！怎么樣，我夠義氣吧？把爺爺分你一半！”

  “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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