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被濃霧吞噬了。

  霧氣不是白的，是那種渾濁的灰，黏稠得像是煮過頭了的米湯，像凝固的棉絮，死死糊在眼前。

  能見度低得可怕，除了身邊幾寸地，前面后面都是翻滾的白霧。

  四周的景象失去了所有辨識度。

  樹木在霧里只剩下扭曲的黑影，一棵接一棵，一模一樣，看久了會覺得它們在悄悄移動。

  如同無數(shù)沉默的窺視的鬼影。

  “大家不要分太開?！?br />
  話音剛落，我就感覺肩膀被輕輕一拍，冰涼的手指隔著衣料都激得我一哆嗦。

  “我在這?！毙星锏穆曇艟o貼著響起。他幾乎靠在了我的手臂上，體溫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在這陰冷濕氣里顯得格外突兀，帶著幾絲安撫意味，“你說得對?！?br />
  幾乎同時(shí)，另一側(cè)的肩膀也傳來輕微的壓力感。

  重云默不作聲地靠了過來，像是找到了某種依靠，呼吸略顯急促，顯然這詭異的環(huán)境也讓他很不舒服。

  他那雙總是帶著點(diǎn)清澈懵懂的眼睛此刻滿是警惕，緊盯著前方翻滾的霧氣。

  “香菱？胡桃？”我提高聲音喊道，心里隱隱不安。

  明明下山時(shí)香菱抱著鍋巴走在我前面一點(diǎn)，胡桃雖然走得快些，但也應(yīng)該在視線范圍內(nèi)才對。

  “??！我在這呢！”香菱的聲音從側(cè)前方傳來，帶著點(diǎn)慌，抱著鍋巴從霧里鉆出來，發(fā)梢都沾滿了細(xì)密的水珠?！板伆投紘樀貌弧R’了……”

  “嘰！”

  “……胡桃呢？”我的心往下沉。

  她總是跑得最快。

  我忍不住想往前快走幾步去找，手腕卻被一只溫?zé)岬氖州p輕握住，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勸阻。

  “別沖動?！毙星锏穆曇衾潇o地響起，他握著我的手腕，目光掃視著前方濃得化不開的白霧，“人分散越多，越不好找。胡桃鬼點(diǎn)子那么多，發(fā)現(xiàn)我們不見，肯定會想辦法找我們?！彼菩牡臏囟韧高^皮膚傳來，奇異地緩解了一絲心頭的焦躁。

  我強(qiáng)迫自己停下腳步，點(diǎn)點(diǎn)頭：“大家再湊近些。”

  我們四個(gè)人幾乎胳膊挨著胳膊，像連體嬰一樣小心翼翼地往前挪，邊挪邊喊：“胡桃！”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下一秒就從霧里踩空了什么。

  “胡桃你在哪里！”

  喊聲在濃霧中回蕩，沉悶而短促，很快就被吞噬殆盡，連一絲回音都沒有。

  我們又摸索著往前挪了幾十步，周圍的景象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是扭曲的樹影和無邊無際的白。

  “不對……胡桃發(fā)現(xiàn)我們不見，一定會返回找我們。我們現(xiàn)在根本不能確定走的是直線……原地等，等胡桃找我們?！?br />
  這種無力感讓人窒息，明明只是幾步路的距離，卻像隔開了整個(gè)世界。

  行秋點(diǎn)頭：“確實(shí)。亂走更危險(xiǎn)?！?br />
  我們擠在一起，警惕地打量著四周幾乎凝固的灰霧。時(shí)間感變得模糊，也許只過了一小會兒，也許過了很久。

  “這個(gè)是……”香菱忽然蹲下，從濕漉漉的落葉里撿起一個(gè)東西，一個(gè)梅花形發(fā)夾。

  是胡桃的。

  我們一齊蹲下，看到泥地上有幾個(gè)模糊的朝向前的腳印。

  就在此時(shí)——

  “你們……在找誰啊……”

  一道陰冷的帶著詭異拖沓感的女聲，毫無預(yù)兆地貼著我后頸響起。

  濕熱的氣息噴在皮膚上，激起一片戰(zhàn)栗的雞皮疙瘩。

  “哇啊——！”香菱的尖叫幾乎刺破耳膜。

  行秋扶額，語氣里帶著無奈和后怕：“胡桃！你又胡鬧！”

  我嚇得心臟都快停跳，下意識猛地抓緊了身邊不知道是誰的手，冰涼的手指緊緊攥住對方溫?zé)岬恼菩?，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br />
  “誒？小荼荼？”熟悉又帶著促狹笑意的聲音響起，冰涼的觸感消失了。

  胡桃那張笑嘻嘻的臉從行秋背后的濃霧里探了出來，梅花瞳里閃爍著惡作劇得逞的得意光芒，“被嚇得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嗎？”

  她繞到我們面前，夸張地拍了拍胸口，“哎呀呀，看來以后真不能嚇你了?！?br />
  她說著，目光落在我死死抓著重云的手上，嘴角笑意更深，夸張地“噢～”了一聲，眼神在我和重云臉上曖昧地掃了一圈，隨后毫不客氣地伸手，強(qiáng)行把我和重云緊握的手指掰開了。

  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抓的是重云的手。

  重云的臉?biāo)查g紅透，想抽又不敢用力。

  “好啦好啦，小手牽得這么緊，分開分開，”胡桃打趣著，順手把幾個(gè)軟乎乎的黃色小漿果塞進(jìn)我空出來的手里，“來來來，壓壓驚。剛摘的樹莓，新鮮著呢！”

  我低頭，掌心是幾顆黃色的樹莓，沾著霧氣的水珠。

  驚魂未定的我，下意識拿起一顆放進(jìn)嘴里，機(jī)械地咀嚼。

  嗯……酸。

  帶著點(diǎn)生澀的草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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