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賴某個權(quán)貴，風(fēng)險太大，非長久之計。他需要的，是一種根植于底層，1能自我維系的力量。

  兩人見此事暫無法，便也不再糾結(jié)，重新斟滿酒杯。

  或許是心中塊壘難消，又或許是知己相逢酒興濃，你一杯我一盞，竟是喝得酩酊大醉。

  案上杯盤狼藉，壺中酒盡，連燭火何時熄滅亦不知曉。

  郭震抱著空酒壺，含糊不清地念叨著“江兄……我說……”，身子一歪，便伏在案上不動了。

  江逸風(fēng)亦是頭暈?zāi)垦＃銖?qiáng)站起身，想去攙扶，自己卻也腳步虛浮，一個踉蹌。

  “來……來人……”他聲音含糊，卻見外間伺候的仆役早已被揮退。

  看著趴在桌上酣睡的郭震，他搖了搖頭，索性也挨著坐倒在地，背靠著案幾，含糊道：“郭兄……既……既如此，今夜便……便與兄抵足而眠……”

  夜深沉，月華透過窗欞，溫柔地灑在兩人身上。

  一個伏案，一個倚地，酒氣彌漫中，呼吸漸沉。

  什么碼頭紛爭，什么朝堂風(fēng)波，此刻皆被這濃烈的酒意與難得的兄弟情誼沖散。

  唯有清輝滿地，映照著這同室而眠、不拘禮節(jié)的一幕，直至東方既白。

  次日清晨，宿醉的頭痛尚未完全消散，江逸風(fēng)已站在庭院中，目送郭震的馬車轆轆遠(yuǎn)去，消失在成都街巷的盡頭。

  那“抵足而眠”的酣暢猶在眼前，但現(xiàn)實的冰冷已撲面而來。

  他深吸一口帶著晨露氣息的空氣，轉(zhuǎn)身喚來了葉開、裴十三與蕭靈兒。

  花廳內(nèi)，茶香裊裊，卻驅(qū)不散眾人眉宇間的凝肅。

  江逸風(fēng)將昨夜與郭震談及，以及自己關(guān)于組織碼頭漕工、運夫，以應(yīng)對源匡度逼迫的想法，細(xì)細(xì)說與眾人聽。

  他描繪了一個以行幫形式，將散沙般的勞力凝聚起來，掌控碼頭命脈的圖景。

  然而，他話音落下，回應(yīng)他的卻是一片搖頭。

  裴十三抱臂而立，眉頭緊鎖，率先開口，聲音沉肅：“阿郎，您久居富貴，或許不知這碼頭水陸樞紐的厲害。

  此事，絕非易事，首先便是官司府的名冊控制?！?br />
  他伸出兩根手指，“其一，所有碼頭工人，無論是漕丁、筏夫還是腳力，皆需在市署登記‘市籍’，每季核驗，身份、住址、擔(dān)保人，一清二楚，此為《唐六典·太府寺》明文規(guī)定，輕易不得脫籍。

  其二，宵禁連帶，碼頭工人戌時之后嚴(yán)禁在碼頭區(qū)域逗留，違者不僅自身受罰，其所屬的‘隊正’、‘火長’亦要連坐受刑?！?br />
  葉開接過話頭，他心思更為縝密，補充道：“不僅如此，官府還有一套經(jīng)濟(jì)捆綁之法，讓工人難以脫離。

  譬如萬里橋的漕丁，春播青黃不接時，可向官倉預(yù)借陳麥兩石，看似恩典，秋后卻需以工抵債，利息高達(dá)倍稱之利，一年辛苦，大半填了債窟。

  又如合江亭的筏夫，被強(qiáng)制要求加入所謂的‘互助會’，每月繳納五十文‘兇禮錢’，美其名曰用于傷亡撫恤，仿的是民間社邑制度，實則亦是層層盤剝，并將眾人捆綁一處?！?br />
  蕭靈兒雖未言語，但俏臉上也滿是凝重，她也知道官府編織的這張大網(wǎng)何等嚴(yán)密。

  葉開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還有更隱秘的，縣衙在各處碼頭，都安插有‘察事廳子’，實為密探，混跡于工人之中，每旬密報工人動向、言談，稍有風(fēng)吹草動，官府便如掌上觀紋。

  此外，《禁聚眾敕》高懸，垂拱二年所發(fā)，嚴(yán)禁非公務(wù)原因十人以上聚集。

  這便迫使即便有些自發(fā)的小行會，也只能化整為零，難以形成合力?！?br />
  江逸風(fēng)聽著，心一點點沉下去。

  他原本以為只是簡單的組織人手，此刻才真正意識到，在大唐的律法與制度框架下，想拉起一個屬于自己的、能掌控局面的山頭，是何等艱難。

  這不僅僅是經(jīng)濟(jì)問題，更是政治問題，稍有不慎，觸碰紅線，那“十逆之首”的謀反罪名扣下來，便是滅族之禍，絕非兒戲。

  他仿佛看到無數(shù)無形的枷鎖，將那些掙扎求生的工人，也將他自己的想法，牢牢束縛在這岷江之畔。

  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旋即又被一股橫勁取代。

  既然現(xiàn)有的規(guī)則如同銅墻鐵壁，無法從內(nèi)部打破，那么……

  他眼神一冷，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既然解決不了問題，那就解決掉弄出問題的人。”

  蕭靈兒眼眸瞬間亮起，她本就擅長暗殺刺探，對此道最為熱衷，立刻應(yīng)道：“阿郎英明，此事交給我便是，保管叫那源匡度死得不明不白?！彼X海中已開始飛速盤算如何潛入、用何種手段、如何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