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源長史新官上任，意欲有所作為，計劃征發(fā)羌族子弟三千，組建一支弩騎兵。

  這養(yǎng)兵耗費巨大，他便將主意打到了成都諸碼頭上來，意欲加征一筆‘助軍餉’，且數(shù)額頗巨。

  此舉看似一視同仁，然我屬商會在諸碼頭中份額最重，所受影響，自然也遠超他家?！?br />
  廳內(nèi)一時沉寂下來，燭火微微跳躍，映照著阿史那月平靜無波的臉龐，和江逸風(fēng)微微蹙起的眉頭。

  江逸風(fēng)默然，目光落在躍動的燭火上，心中卻思緒翻涌。

  他想，這真是千古不易的規(guī)矩，上頭換個官，不僅官員身邊那些幫著斂財?shù)陌资痔椎脫Q一茬，連帶著下邊所有靠這路子吃飯的生意人，也都得跟著重新打點，重新站隊。

  運氣好些，不過是破財消災(zāi)，打點到位了，換個菩薩繼續(xù)拜；

  運氣不好，那便是人財兩空，多年的經(jīng)營頃刻覆滅。

  這其中的周折與無奈，想想便讓人覺得……著實是件麻煩透頂?shù)氖隆?br />
  他雖失了過往記憶，但某種對官商之間這種微妙而現(xiàn)實的共生與傾軋關(guān)系的認知，卻仿佛刻在骨子里，此刻被方掌柜幾句話輕輕觸動，浮現(xiàn)出來。

  阿史那月見他垂眸不語，以為他心生煩憂，便緩聲開口，語氣平和：“風(fēng)兒，你莫要多慮，聽聽也就罷了，我讓下邊的人去處理即可?！?br />
  江逸風(fēng)卻仿若未覺，目光依舊平靜地落在躍動的燭火上，緩緩說道：“需趁現(xiàn)在建立一種看不見的次序。既然他們想吞我家的三大碼頭，我便讓三大碼頭停擺。

  反正最終碼頭的運轉(zhuǎn)都離不開最基本的人力，我就把這些人力緊緊抓在手中。

  官稅、官糧運不出去，看看是誰吃癟。既然不想讓我好好吃飯，我就把鍋砸了，大家都沒得吃?！?br />
  這話一出口，不僅方文禮倒吸一口冷氣，見過各種大風(fēng)大浪的阿史那月，布滿細紋的眼角也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她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僵，心中霎時翻涌：師兄這是要搞事情？此法雖能逼官府讓步，然則太過酷烈，無異于刀尖起舞。

  一旦施行，必將使師兄立于風(fēng)口浪尖，那些潛藏的對手，朝堂上的勢力，豈會放過發(fā)難的機會？會不會給師兄帶來危險？

  “大郎……”方文禮聲音發(fā)緊，試圖勸諫，“此法……此法是否太過激烈？碼頭停擺一日，損失便是驚人數(shù)字，且必然驚動州府，乃至朝廷。若被扣上‘煽動民亂’、‘梗阻漕運’的罪名，怕是……”

  江逸風(fēng)卻仿佛沒有看到他蒼白的臉色，也沒有察覺阿史那月眼中深藏的憂慮。

  他語氣平淡卻帶著冷靜：“方掌柜，你只看到我們會損失銀錢，卻看不到源長史更怕他的政績受損，怕羌兵無餉生變，怕東都問責(zé)。

  碼頭運轉(zhuǎn)，靠的不是幾塊木板，幾條船，而是那些扛包拉纖的人。

  他們?nèi)羯⒘?，或者……不干活了，碼頭上堆積的官稅、預(yù)備運往前線的軍糧、各大家族等著出海的蜀錦，便都成了死物?！?br />
  他微微抬起眼簾，看向阿史那月，眼神清澈，卻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殘酷：“姑姑，我們只是‘無力約束’手下工人，并非有意對抗官府。

  碼頭事務(wù)繁雜，工人辛苦，有些怨氣，集體歇個幾天，也是常有之事，不是嗎？正好也讓源長史看看，這碼頭每日流轉(zhuǎn)的，究竟是誰家之物力，維系的是何等局面?！?br />
  阿史那月對上他的目光，心頭猛地一沉。

  師兄這話，看似歪理，卻直指核心。

  他并非要明火執(zhí)仗地造反，而是要利用這龐大體系中最基礎(chǔ)卻也最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進行一場沉默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