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四十一章
可她倉促之間,又能想出什么合情合理的借口?
難道還能說“我?guī)熜质翘诜獾暮顮?,因為不會老,詐死隱居,怕人認出”嗎?她心中急轉(zhuǎn),額角幾乎要滲出細汗,最終,只能絞盡腦汁,搬出一個自己都覺得蹩腳無比的理由:
“這個……實是因為……因為我們家祖上有訓,”她語氣有些艱澀,目光微微游移,“江氏子弟,世代皆不能入朝為官,任何時候都要……都要低調(diào)行事,遠離名利場,尤其……尤其不能以文采沽名釣譽,以免招惹是非,違背祖訓。”
她越說聲音越低,這借口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一個能隨手寫出“九死南荒吾不恨”的人,家族祖訓竟是“低調(diào)”?這如何能讓人信服?
廳內(nèi)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張婉清秀眉微蹙,顯然并不完全相信這個說辭,但看阿史那月神色懇切,又不似作偽。
就在這時,蘇云袖猛地眨了眨眼,臉上露出一種“我懂了”的恍然大悟神情。
她像是窺破了什么驚天秘密般,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自以為是的了然,湊近阿史那月和張婉清,悄聲道:
“哦——,我明白了?!彼桓倍聪ぬ鞕C的模樣,“夫人,您放心,莫非……莫非你們家就是……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前朝余孽?為了避禍才隱姓埋名,所以才要如此謹小慎微,連好詩都不敢傳出去,怕被官府順藤摸瓜查到跟腳?”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的推測合理,用力地點點頭,拍著并不突出的胸脯保證道:“放心,我等絕非那等多嘴多舌之人,今日之事,出了這個門,我們定會守口如瓶,絕不會泄露出去半個字,連我阿耶都不說?!?她說著,還用力拉了拉身旁張婉清的衣袖。
張婉清被蘇云袖這石破天驚的猜測弄得哭笑不得,這都什么跟什么?前朝余孽?
她看著阿史那月瞬間僵住、欲言又止,仿佛被噎住的表情,又看了看蘇云袖那一臉“我聰明吧快夸我”的模樣,心中更是疑竇叢生。
眼前夫人的反應(yīng)不像是被說中,倒更像是……無奈? 但蘇云袖話已出口,她也不好當面反駁,只得順著說道:“云袖說得是,夫人放心,此詩絕不會從我二人口中傳出?!?br />
阿史那月張了張嘴,看著蘇云袖那清澈又篤定的眼神,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解釋,難道要否認說“我們不是前朝余孽”?那豈不是更引人懷疑?
她只得順著這個由頭,勉強點了點頭,含糊道:“……蘇小娘子……聰慧,總之,拜托二位了?!?br />
一場因絕世好詩引發(fā)的風波,竟以這樣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誤會”暫告段落。
然而,阿史那月心中的憂慮卻絲毫未減,她知道,紙終究包不住火,師兄身上的光芒,恐怕不是她想掩藏就能掩藏得住的,得早做一些準備才行。
時入垂拱元年(公元685年),東都洛陽,紫微宮深處,武后臨朝稱制已近數(shù)載。
這一日,她于貞觀殿召見心腹近臣,頒布詔令,改元“垂拱”。
上官婉兒侍立御案之側(cè),手捧詔書草案,清越的聲音在殿中回蕩:“……朕聞‘垂拱而天下治’,乃圣王之道。
今遵古訓,改元垂拱,咨爾臣工,各司其職,共襄太平……” 這“垂拱”二字,出自《尚書·武成》,字面是垂衣拱手、無為而治,實則暗含深意——武后以此昭告天下,朝政盡在掌握,她便是那代行天命的“賢臣”。
詔令既下,朝局隨之而動。
武承嗣,這位武后侄兒,被擢升為文昌左相,位列宰輔,儼然成為朝中新貴。
他每日出入宮禁,與武后商議機要,權(quán)勢熏天。
與此同時,一項名為“試官”的新制開始推行,允許六品以下官員經(jīng)考試擢升,此舉意在打破關(guān)隴門閥對高位的壟斷,為寒門才俊開辟晉身之階,亦為武后培植新興勢力。
朝堂之上,新舊勢力的消長,如暗流洶涌。
司法領(lǐng)域亦不平靜,武后下詔修訂《垂拱格》,明面上是為規(guī)范刑獄,統(tǒng)一法度。
上官婉兒參與其中條文的擬定,她筆尖流淌的墨跡,既有限制酷吏濫刑的條款,亦不乏可被引申用于糾劾“不臣”的隱晦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