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他二人這般情狀，又是一陣哄堂大笑，連張婉清都忍俊不禁，覺得這江大郎促狹起來，當真讓人好好笑。

  笑鬧過后，蘇云袖似乎想為江逸風引薦些文友，便開口道：“江大郎如此大才，若是能與文人雅士交流，定更精彩。說起來，婉清的表兄也是位作詩大家，若有空，真該與江大郎認識一番，想必能成為知己?！?br />
  張婉清聞言，悄悄瞪了蘇云袖一眼，似怪她多嘴，輕聲道：“就你口快。”

  葉開順口問道：“哦？不知張小娘子表兄是哪位高才？”

  蘇云袖與有榮焉地答道：“便是吳郡張若虛，你們可聽過他那首《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在場幾人，包括葉開，雖非專攻詩文，但對這等已然傳開的佳作亦有耳聞，紛紛點頭稱是，贊嘆那詩意境空靈悠遠，確是不凡。

  唯獨蕭靈兒，她大字不識幾個，見眾人都吹捧一個不在場的張若虛，覺得自家阿郎受了冷落，心中不忿。

  她性子直，想到什么便說什么，當即嚷嚷道：“那有什么，我們阿郎也會作詩，定然比那張……張什么虛的作得好，阿郎，你也作一首給他們瞧瞧。”

  她這話一出，滿場皆靜。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剛剛還在生悶氣的葉開，都齊刷刷地聚焦在江逸風身上。

  江逸風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蕭靈兒你這瘋丫頭，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春江花月夜》那是孤篇壓全唐的存在，你讓我現(xiàn)場跟它較勁？

  他面上卻只能維持著鎮(zhèn)定，嘿嘿干笑兩聲，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在殘缺的現(xiàn)代記憶碎片中拼命搜索能鎮(zhèn)住場子的詩篇。

  李杜？不合適，再過些年，自己還想去尋他二人結(jié)交的。

  其他名家……忽然，一首意境開闊、氣象恢宏，且?guī)е鴼v經(jīng)劫波后豁達態(tài)度的七律浮現(xiàn)腦?！K軾的《六月二十日夜渡?！?，此詩氣魄宏大，情感深沉，關(guān)鍵是離現(xiàn)在還有數(shù)百年。

  蘇公對不住了，借詩一抄，應(yīng)急。

  就在這時，同樣看熱鬧不嫌事大、屬于坑主子二人組的雪兒，已經(jīng)機靈地捧來了紙筆，笑嘻嘻地鋪在江逸風面前。

  眾目睽睽之下，江逸風騎虎難下。

  他深吸一口氣，故作沉吟片刻，仿佛在醞釀情緒。

  隨即，他執(zhí)起筆，蘸飽了墨，在白麻紙上揮毫潑墨，筆走龍蛇：

  參橫斗轉(zhuǎn)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

  云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余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

  詩成，筆擱。

  廳內(nèi)一片安靜，唯有窗外隱約的鳥鳴和眾人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良久，張婉清是第一個從那字句間掙脫出來的。

  她自幼浸淫詩書，品味極高，感受也最為敏銳深刻。

  此刻，她纖指微微顫抖，目光死死膠著在墨跡未干的詩稿上，心湖已被徹底攪翻。

  這詩……這不消一刻就作出的詩。

  《春江花月夜》如月光傾瀉的銀河——以純凈詩性映射宇宙秩序，空靈悠遠，不染塵埃；

  而眼前這首《六月二十日夜渡?！?，卻似驚濤駭浪淬煉出的鉆石——字字句句都仿佛凝聚著生命難以承受的苦難，最終結(jié)晶為對天道至理的洞悉與超脫。

  “參橫斗轉(zhuǎn)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 這哪里是簡單的夜深雨霽？分明是熬過漫長黑暗、歷經(jīng)重重磨難后的曙光初現(xiàn)。

  “云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這一問一答，氣象何等恢宏，蕩盡一切迷霧與修飾，直指天道與本心的澄明境界。

  “空余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孔夫子的理想未酬，黃帝大道的玄奧初識，其中蘊含的抱負與領(lǐng)悟，深沉如海。

  最讓她心神俱震的是結(jié)尾——“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 這是何等慘烈的經(jīng)歷？

  九死一生，又是何等豁達的胸襟？竟將這般磨難視作“奇絕”之游，冠絕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