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一十七章
她在已成廢帝的兒子面前停下腳步,微微俯身,拾起那冕冠上掉落的一顆摔破的玉珠,直接塞進(jìn)李顯冰涼顫抖、緊握成拳的掌心。
“顯兒,”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李顯耳中,帶著一種殘酷的平靜,“回房州去,好好練字?!?br />
李顯死死攥住那顆摔破的冰冷的玉珠,鋒利的邊緣割破了他的掌心,殷紅的血絲從指縫間緩緩滲出,與未干的朱砂混在一起,呈現(xiàn)出一種觸目驚心的、朱砂般的色澤,滴落在他曾擁有的、如今已失去的龍袍之上。
跪在一旁的韋皇后,此刻卻并未望向身邊頹然失位的丈夫。
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鎖在正緩步登上御階的武則天身上。
看著那襲赤金翟衣在晨光中流轉(zhuǎn)著不容逼視的威嚴(yán),看著滿殿百官在那道身影前深深垂首,一種前所未有的、滾燙的渴望驟然在她心底炸開——不是對眼前這個(gè)被輕易廢黜的男人的憐憫,而是對簾后那位執(zhí)掌生殺、翻覆乾坤的至尊女主的向往。
她緊抿著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一個(gè)念頭如野火燎原:終有一日,本宮也要站在那樣的高處。
廢帝的風(fēng)波雖在東都攪動得周天寒徹,但消息傳至益州成都府,終究隔了層巒疊嶂,于市井百姓而言,不過是茶余飯后遙遠(yuǎn)的談資,并未在金池坊江宅的平靜湖面上掀起太多風(fēng)浪。
庭院內(nèi),春意漸濃,幾株海棠已綻出胭脂色的花苞。
這日清晨,丫鬟雪兒正細(xì)心為江逸風(fēng)更換外出所穿的錦袍。
他如今神智日漸清明,雖前塵往事依舊模糊,但對周遭事物的興趣卻愈發(fā)濃厚。
雪兒一邊替他整理腰間蹀躞帶,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著剛聽來的新鮮事:“阿郎,聽說從東都來了個(gè)極有名的‘散樂百戲’班子,叫什么‘梧鳳樓’的,要在城西的‘散花樓’連演三天呢,
演的盡是些《白蛇傳》、《梁?!分惖男迈r故事,城里都傳遍了?!?br />
“梧鳳樓……”江逸風(fēng)低聲重復(fù)了一遍這個(gè)名字,腦海中空空蕩蕩,并無半分印象,只覺得似乎有些耳熟,卻抓不住任何具體的關(guān)聯(lián)。
他只知道,那所謂的《白蛇傳》、《梁?!?,聽起來似乎比裴十三的劍法要有趣得多。
“去看看?!彼院喴赓W,眼中流露出孩童般純粹的期待。
古樸樹深知這位“阿郎”如今是宅邸的中心,他的意愿便是頭等大事。
早在消息傳出時(shí),他便已不惜重金,通過門路為江逸風(fēng)在散花樓二樓視野最佳的雅間訂好了位置。
護(hù)衛(wèi)之事更是不敢怠慢,裴十三與蕭靈兒必然要貼身隨行,再加上機(jī)靈的丫鬟雪兒伺候,一行人倒也齊整。
目送著江逸風(fēng)興致勃勃地登上馬車,阿史那月站在府門內(nèi),望著那逐漸遠(yuǎn)去的車影,嘴角不自覺地泛起一絲欣慰的、帶著母性柔光的笑意。
眼瞅著師兄從渾噩中一步步走出,如今竟能如常人般對新鮮事物產(chǎn)生興趣,主動外出尋樂,她心中那份長久以來的沉重與憂慮,仿佛也被這和煦的春風(fēng)化開了些許。
只要師兄安好,便是她最大的慰藉。
益州城西,通往散花樓的主街早已被觀劇的人流車馬填滿,喧囂鼎沸,如同煮沸的粥鍋。
張婉清與蘇云袖同乘一頂較為寬敞的青綢小轎,隨著人流緩緩移動。
轎內(nèi),兩位少女正低聲交談,對即將上演的《白蛇傳》充滿期待。
就在這時(shí),一陣急促雜亂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伴隨著少年人肆意的呼喝聲,蠻橫地撕開了人群的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