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九十五章
她只得按下心中不愿,面上擠出感激的笑容:“盧先生思慮長遠(yuǎn),我感激不盡。只是……風(fēng)兒他情況特殊,恐難教導(dǎo),若是煩擾了先生的友人……”
“無妨無妨,”盧照鄰見她似有松動,忙道,“盧某自會尋那最有耐心之人,只當(dāng)是陪伴,潛移默化便是?!?br />
話已至此,阿史那月只好應(yīng)承下來:“那……便有勞先生費心了?!毙睦飬s在七上八下的打鼓。
見此事無法挽回,阿史那月又提起另一樁事:“另有一事,還想煩擾先生。
老身如今既已打算隱于市井,這‘真人’身份便不便再用,若以庶民之身購置奴婢,依《唐律》多有不便,且易惹人注目。
聽聞官家購置奴婢,手續(xù)便當(dāng)許多,不知……不知先生能否代為操持,購置些老實本分的婢女仆役?所需銀錢,老身一并奉上?!?br />
她深知唐代律法,官宦之家購置、甚至轉(zhuǎn)贈奴婢都在允許范圍內(nèi),由盧照鄰出面,既能合規(guī),又能省去許多麻煩。
盧照鄰略一思忖,此事于他確非難事,便一口應(yīng)承:“此乃小事,包在盧某身上。定為真人……為娘子尋些穩(wěn)妥之人?!?br />
諸事商議已畢,盧照鄰心中那份因收受重禮而產(chǎn)生的虧欠感稍減,卻又升起想再見見那孩子的沖動。
他遲疑道:“不知……可否再見見江侄?”
阿史那月自然無法拒絕。當(dāng)江逸風(fēng)再次被帶來,依舊是一派天真茫然,抓著阿史那月的衣袖,好奇地打量著盧照鄰。
盧照鄰看著他,眼鏡后全是復(fù)雜,又是一番唏噓:“像,真是太像了……” 他忍不住再次回憶起往事,語氣帶著深深的懷念,“當(dāng)年與江兄在東都飛天登空,春日曲江池畔縱馬,秋夜終南山下品茗論詩……那些日子,如今想來,恍如隔世。
江兄之風(fēng)姿,盧某生平僅見……”
阿史那月在一旁靜靜聽著,心中亦是波瀾起伏。
那些鮮活的過往,她有些也曾參與其中,如今卻只能作為秘密深埋心底。
看著師兄懵懂無知的側(cè)臉,再聽故人追憶往昔風(fēng)華,其中酸楚,唯有自知。
大唐永淳元年,春。
關(guān)中大地,赤野千里。自去歲冬便罕見的雨雪,延續(xù)至今年春日,依舊吝嗇。
京兆、岐隴之地,河道干涸,禾苗枯焦,雖有水車但也杯水車薪,解決不了問題。
饑饉如同無形的瘟疫,迅速吞噬著生機。“人相食”的慘劇,不再是史書上的冰冷記載,而是化作了殘破村落間彌漫的絕望。
與此同時,東都洛陽亦未能幸免。
一場不知源頭的瘟疫在人口稠密的坊市間爆發(fā),死者枕藉于路,起初尚有親人收殮,后來便是官府差役用草席一卷,送往城外亂葬崗。
昔日笙歌不絕的帝京,如今被死亡的陰影與悲泣籠罩。天災(zāi)并行,劇烈地動搖著帝國的統(tǒng)治根基,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紫微宮深處,濃重的藥石氣味幾乎凝成實質(zhì)。
天帝李治自前年起便癱瘓在床,今歲開春后,病情更是急轉(zhuǎn)直下,多數(shù)時間陷入昏沉,難得清醒。
夜深人靜時,他枯槁的面容會微微抽搐,干裂的唇間溢出模糊不清的囈語。
守在榻前的內(nèi)侍宮人屏息細(xì)聽,方能依稀辨出,那被反復(fù)呼喚的,是“風(fēng)哥”二字。
那個曾以奇技巧思為他制造“眼鏡”緩解目疾、與他談天說地、次數(shù)醫(yī)治他的忠勇侯江逸風(fēng),已成為帝王在生命末路、意識混沌之淵中,一縷本能尋求慰藉與希望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