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照鄰聞言，神色頓時黯淡下來，仿佛也被這沉重的消息拖入了回憶的深潭。

  他沉默片刻，長長嘆息一聲，那嘆息里充滿了物是人非的感慨：“江兄與蘇娘子伉儷情深，竟至如此……唉，天地間至情至性之人，往往為情所困，為情所傷。

  只可惜了他那一身才學(xué)與抱負……” 他頓了頓，似乎不忍再深究這令人傷感的結(jié)局，轉(zhuǎn)而問道：“那真人如今是獨自在此居住？”

  “并非獨自?！卑⑹纺窃滦闹P(guān)鍵處來了，“尚有一位……一位晚輩同住?！?她猶豫片刻，解釋道：“不瞞先生，這些年觀中事務(wù)繁雜，信眾擾攘，實不堪其累。

  只想尋個清靜地方，了此殘生，故而對外只作尋常老嫗，這‘真人’之稱，還望先生休要再提，免得招惹是非?！?br />
  盧照鄰先是一愣，隨即了然，不禁大笑：“說到躲清靜，你兄妹二人倒真是一般德行。

  想當(dāng)年江侯也是這般，不喜俗務(wù)纏身，能推則推，能躲則躲?！?他笑聲漸歇，語氣轉(zhuǎn)為深沉感慨，目光望向窗外，似在追憶，“那些年，與他月下對酌，一同飛升，縱論詩文，探討些奇巧之物，是何等快意。如今思之，恍如隔世。

  江侯之風(fēng)采，盧某至今念念不忘?！?br />
  阿史那月聽他提及往事，心中亦是惻然，卻不敢流露太多，只低聲道：“師兄若知先生如此念他，九泉之下，亦當(dāng)含笑?！?br />
  “哦？不知是何方晚輩，盧某可否一見。” 盧照鄰從回憶中抽身，順口問道，純是出于對故人師妹的關(guān)心。

  阿史那月騎虎難下，只得硬著頭皮道：“自然可以。他……他心智如同稚子，此刻正在園中玩耍。” 她示意婢女去將江逸風(fēng)引來，心中祈禱千萬莫要出岔子。

  當(dāng)江逸風(fēng)被婢女牽著，懵懵懂懂地走入客廳時，盧照鄰隨意投去一瞥。

  就這一瞥，如同驚雷炸響在腦海，讓他瞬間僵立當(dāng)場。

  那下巴，那身形輪廓……分明就是他記憶中那位才華橫溢、與他月下對酌、縱論天下的摯友江逸風(fēng)。

  只是，褪去了所有的風(fēng)霜與深沉，變得純凈、年輕，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茫然。

  一聲脆響，盧照鄰手中的越窯青瓷茶杯失手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滾燙的茶水濺濕了他的袍角，他卻渾然不覺。

  他猛地站起身，幾步?jīng)_到江逸風(fēng)面前，雙眼圓睜，死死盯著那張臉，聲音因極度震驚而顫抖：“江……江兄，是你嗎？江逸風(fēng)。”

  他腦海中一片混亂，摯友消失的消息與眼前活生生的人影激烈沖突，讓他幾乎無法思考。

  他一把抓住江逸風(fēng)的手，急切地追問：“江兄，你說話啊。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盧照鄰啊，我們曾在東都。。。。。?！?他緊緊盯著對方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自己熟悉的痕跡。

  然而，江逸風(fēng)只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眼神怯怯的，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嘴里發(fā)出含糊不清的“啊……啊……”聲，全然是一副受驚孩童的模樣。

  阿史那月在一旁看得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背后瞬間被冷汗浸濕。

  她強自鎮(zhèn)定，上前一步，柔聲對江逸風(fēng)道：“風(fēng)兒莫怕，這位是盧先生，是……是姑姑的朋友。” 一邊示意婢女將不安的江逸風(fēng)先帶下去。

  她心中飛速盤算著該如何解釋這幾乎無法解釋的一幕。

  盧照鄰看著江逸風(fēng)被帶走時那全然陌生的、帶著畏懼的眼神，又感受著他方才掙脫時那真實的力道，巨大的困惑與失落涌上心頭。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才仿佛找回自己的聲音，喃喃道：“不可能……世上怎會有如此相像之人……可……可他……”

  他猛地轉(zhuǎn)頭，目光帶著審視與難以置信，看向阿史那月：“阿史那娘子，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他為何與江兄身材一般無二。卻又……卻又……如此年輕？” 他心中充滿疑團，迫切需要一個答案。

  阿史那月心念電轉(zhuǎn)，知道此時絕不能有絲毫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