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八十九章
益州,成都府,金池坊。
古樸樹一行人馬車勞頓,終抵此行目的地。
坊內早已有先遣弟子打點妥當。
雖大唐律法嚴明,商賈地位不高,宅邸占地不得超過十畝,樓閣限高兩層,但阿史那月麾下能人輩出,自有變通之法。
那先來的弟子頗為聰慧,深諳“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理。
他以“感念三清庇佑,愿捐地建觀,供奉香火,為圣人及天后祈福延壽”之名,巧妙地將相鄰地塊并入,使得這處宅院實際占地擴至三十余畝。
雖樓閣依舊只得兩層,然飛檐斗拱,雕梁畫棟,無一不精。
院內引活水成溪,繞廊而過,奇石羅列,嘉木成蔭,更有從嶺南不惜重金移來的芭蕉,舒展闊葉,襯著蜀中特有的濕潤空氣,平添幾分南國雅趣。
居住其間,但聞流水潺潺,鳥鳴幽幽,不見市井喧囂,唯有清幽靜謐。
任誰看了,都知此間主人絕非尋常富戶,乃是既懂得享受,又深諳藏富于雅之道的妙人。
阿史那月自然是不會讓她的師兄江逸風受半分委屈。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剛安頓下來沒幾日,仆役丫鬟尚未配齊,坊正便陪著一位身著淺青色官袍、氣度不凡的官員登門了。
來人正是成都縣令韋璆,京兆韋氏子弟,與武則天母族有姻親之誼,以善治漕運聞名,一見便是前途無量。
他身后小吏手捧的,竟是紅箋金粉書寫的“禮單式稅牒”,此乃地方官向富商大賈“勸捐”時,以示尊重的特殊形式,然其下隱藏的索求,彼此心照不宣。
阿史那月心中警醒,深知強龍不壓地頭蛇,初來乍到,更不敢開罪這等手握實權、背景深厚的父母官。
她將韋璆迎入精心布置的客堂,香茗奉上。
韋璆也不繞彎,寒暄幾句后,便切入正題,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壓力:“江門阿氏,如今西陲吐蕃猖獗,北境突厥未靖,朝廷用兵,耗資巨大。
圣人與天后心系黎民,不忍加賦過甚。故本官奉上命,特請城中賢達,慷慨資助軍需,以紓國難。
凡義捐者,縣府當立碑以記,頌其功德,流芳后世?!?br />
阿史那月聽罷,心中明了,這是要錢來了。
她面上不動聲色,略一沉吟,便道:“縣令大人憂心國事,令人感佩。
老身雖方外之人,亦知忠君愛國之理。國家有需,自當盡力?!?隨即吩咐侍立一旁的古樸樹:“去,取絹百匹,錢五千貫,即刻交付縣衙來人?!?br />
此言一出,莫說那坊正和小吏瞪大了眼睛,就連見多識廣的韋璆,端著茶盞的手也微微一頓。
百匹絹,數(shù)千貫錢,這手筆不可謂不大,尋常富戶捐個十貫百貫已是難得,此女竟如此輕描淡寫地拋出巨資。
韋璆臉上瞬間堆起真切了許多的笑容,放下茶盞,連聲道:“阿煉師深明大義,真乃益州商賈之楷模,本官定當稟明上官,為煉師請立德政碑?!?br />
手下人將捐單呈上,韋璆看過,確認無誤,心情大悅,便不急著走,又與阿史那月閑聊起來,目光卻不時打量這布置清雅卻處處透著不凡的廳堂。
“江門阿氏,”韋璆似是無意間問道,“觀你相貌,不似中土唐人,不知祖籍何處呀?”
阿史那月心念電轉,高昌已滅多年,自己修道之身也非秘密,只要不提三品真人的敕封與師兄的真實身份,應當無礙。
她便坦然道:“不敢隱瞞縣令,老身幼時確是西域高昌國人。
后國中生變,幸得恩師憐憫,攜入終南山修行。算來,至今已有四十余載了?!?br />
“哦?高昌故人……”韋璆捋須,哈哈一笑,“既是入唐四十載,那也算得是半個唐人了,無需見外?!?他嘴上說得客氣,心中卻升起一股士人門閥固有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