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八十一章
以祭奠蘇小娘為由,最為妥當(dāng),既能引得婉兒出宮相見,當(dāng)面交代,又不至惹人懷疑。
“弟子遵命,”古樸樹雙手接過信件,貼身藏好,轉(zhuǎn)身便匆匆離去安排,身影迅速融入夜色之中。
次日,皇宮,天后理政的偏殿。
上官婉兒正將一批批奏疏分類整理,擇其要點以朱筆細(xì)楷批注于旁。
她年紀(jì)雖輕,處理起政務(wù)卻已顯露出與年齡不符的老練。
武則天對她愈發(fā)倚重,許多不甚緊要的奏章,皆交她先行閱覽擬出。
就在這時,一名內(nèi)侍悄步上前,將一個不起眼的信札遞到她手中,低語道:“上官???,宮外有人托付,言務(wù)必親交?!?br />
婉兒心中微詫,面上卻不露聲色,頷首接過。
待內(nèi)侍退下,她走到殿角屏風(fēng)后,展開信札。
信很短,只寥寥數(shù)語,言及夢見蘇小娘,心中感傷,欲邀她明日出城,一同祭奠,以慰哀思。
“祭奠蘇娘親……”婉兒捏著信紙,指尖微微發(fā)顫。
蘇阿娘待她如親生,那份溫暖是她童年灰暗歲月中為數(shù)不多的光亮。
姑姑突然相約祭奠,是單純的思念,還是……能與阿耶相見,姑姑一直便深居簡出,此時突然相約,絕非尋常。
她心念電轉(zhuǎn),迅速將信紙收起,整理好情緒,轉(zhuǎn)身走向御案。
“天后,”她盈盈一禮,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悲戚,
“微臣剛收到舊友來信,言及明日欲祭奠臣之養(yǎng)母蘇氏。臣……臣心中哀切,懇請?zhí)旌鬁?zhǔn)假一日,容臣出宮略盡心意?!?br />
武則天正批閱著一份關(guān)于吐蕃戰(zhàn)事的緊急軍報,聞言抬起頭,鳳眸在婉兒臉上停留片刻。
她自然記得蘇小月,記得那個在她微末時曾施以援手的女子,也記得江逸風(fēng)。
如今江逸風(fēng)生死不明,蘇小月早逝,留下這聰慧的婉兒……
“準(zhǔn)了?!碧旌舐曇舴啪徚诵┰S,“去吧,代朕……也上一炷香。”
“謝天后恩典,”婉兒深深拜下,心中卻無多少悲意,反而被一股莫名的緊張緊緊攫住。
姑姑此約,絕不僅僅是祭奠那么簡單。她隱隱感覺到,一應(yīng)該是阿耶出了什么事,急著讓自己見一見。
不久后,在一名沉默寡言、身著看似尋常實則用料極考究的青衣小廝引導(dǎo)下,上官婉兒穿過幾重陳設(shè)清雅的回廊,才來到這處她從未踏足過的崇賢坊新宅內(nèi)室。
紫檀木的幽香與金絲楠的淡雅氣息在空氣中交織,無聲訴說著此間主人雖刻意低調(diào),卻難以完全掩蓋的深厚財力。
午后的陽光斜斜照入,塵埃在光柱中無聲浮動。
她的目光越過端坐于黃花梨木嵌螺鈿桌旁的阿史那月,直直落在窗邊那張臥榻上。
只一眼,她便如遭雷擊,僵立原地。
榻上那人,身著以天竺最上乘細(xì)棉經(jīng)由江南巧匠織就的素白中衣,觸之生溫。
墨發(fā)未束,隨意披散在肩頭,更襯得他面色如玉。
他靠坐在以雪山白隼絨填充的軟枕上,側(cè)臉輪廓分明,眉眼依舊是她記憶中阿耶年輕時的模樣,清俊得仿佛這二十載光陰從未流淌。
只是那份曾睥睨朝堂、縱橫天下的銳氣與深沉,此刻被一種近乎孩童的純凈與茫然所取代。
“阿……耶……?”
婉兒的唇瓣顫抖著,聲音輕得如同夢囈。
縱然早已知曉阿耶身懷不老之秘,但親眼見到這違背常理的景象,巨大的沖擊的狂喜仍瞬間淹沒了她。
淚水決堤而下,模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