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七十七章
這一句讓阿史那月的心直墜下去。
她想起那年高昌城破,也是這般暮色里,師兄將她從高昌王城救出,而今……
崇賢坊宅邸深處,夜合花的香氣透過碧紗窗。
當(dāng)看清榻上師兄情形時,阿史那月終是撐不住,伏在榻邊泣不成聲。
“師兄受苦了……”她顫抖著手懸在半空,竟不知該落在何處。
這具殘破身軀,哪里還尋得見當(dāng)年那個忠勇侯半點。
張果立在燭影里,聲音沉靜如古井:“五陽之首受損,肉身重塑易,靈識歸位難。要記起前塵舊事,少則十載,多則…甲子輪回?!?br />
“便是等到齒搖發(fā)落,月兒也定要守著師兄醒來?!彼脺I起身:“這些年徒兒借著‘妙法真人’的名頭,已將師兄留下的財富擴至大唐諸道。商隊、銀號、船行…皆備妥帖,想來應(yīng)能護住師兄?!?br />
老道眼底掠過失望,愛財之人終究難修正果,但還是自袖中取出一個玉瓶:“此丹名曰‘駐景’,沐浴齋戒七日后你可服下。”他頓了頓,“莫學(xué)你師兄違天命?!?br />
阿史那月鄭重接過,卻見師父道袍無風(fēng)自動,身形漸淡。
“師父?”
“為師強啟禁術(shù),折損百年道行,需回終南閉關(guān)?!痹捯粑绰?,人影已化作青煙消散,唯余案上燈花噼啪作響。
更漏滴答,阿史那月獨自守在榻前。
她輕輕握住那只完好的右手,觸感微涼。
“師兄可還記得?那年我們?nèi)ヂ逯蒉k道牒。。。。?!彼龑⑼糁步唤o她的瀚海令牌放在他掌心,“如今商隊都開到拂林國了,你倒躲起清閑?!?br />
窗外忽起細雨,打在竹葉上沙沙作響。
她望著榻邊銅鏡——鏡中人云鬢間已見霜色,而榻上容顏卻永遠停在二十許。
“也好?!彼鋈惠p笑,眼角淚痣在燈下盈盈,“待我白發(fā)蒼蒼時,師兄定要笑我變成老太婆。”
阿史那月在榻邊靜坐了半晌,直到燭火噼啪一聲爆開燈花,才恍然想起那兩個小的。
她替江逸風(fēng)掖了掖被角,起身時裙裾曳過青磚,聲音里帶著威嚴(yán):“你倆進來,給為師細細說說這一路上的事?!?br />
汪植與葉開早在門外屏息候著,聞言忙掀簾而入。
兩人雖是她一手帶大的孤兒,此刻卻如見塾師般垂手而立。
“說吧,從松州遇見你們師伯說起?!卑⑹纺窃聢?zhí)起玉梳,輕輕為榻上人梳理那半側(cè)完好的烏發(fā)。
汪植偷眼瞧了瞧師父神色,這才小心開口:“那日我們在松州城內(nèi)候著江兄,不,是師伯。。。。。”
葉開插言:“要是那天,我閑極無聊想煉丹,又或是藥店沒開門。。。?!?br />
“說重點?!卑⑹纺窃轮讣庖活D。
汪植悄悄拽了拽葉開衣角,接過話頭,待兩人交替著說完這中間的過腳遭遇,窗外已月上中天。
阿史那月放下玉梳,指尖輕輕撫過江逸風(fēng)殘缺的腕骨,忽然低低嘆道:“師兄,你好傻。”
燭影搖紅,映著她眼角細碎的晶瑩。
她想起師兄最喜蘇姊釀的果酒,愛用琉璃杯,連袍角都要繡金線云紋。
若真要隱居,嶺南的荔枝林、江南的煙雨樓,何處不能置辦宅???偏要去搏命。
“你總不問我你有了多少錢財。。。。?!彼鋈惠p笑,轉(zhuǎn)頭對兩個徒弟道,“去將新到的珊瑚屏風(fēng)抬來,就擺在師兄榻前,他最愛這些值錢的物什。”
待徒弟退下,她執(zhí)起江逸風(fēng)完好的右手,聲音柔得像在哄孩童:“你那個女兒,如今可了不得。
在宮里幫著批奏折,字寫得比那些翰林還俊。前日還問起你,等尋到機會定要帶她前來看你……”
夜風(fēng)穿過廊下,帶著隱約的銅鈴聲,阿史那月就坐在榻邊,凝視著江逸風(fēng)沉睡中依舊年輕的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