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七十五章
暮春的東都,牡丹開得正盛。
宮內(nèi)的上官婉兒卻無心賞花,連日來眉間蹙著的愁云,比那洛水上的晨霧還要濃重幾分。
她擱下手中半晌未曾翻動一頁的《臣軌》,對鏡草草理了理鬢角,便悄然出宮,往北衙禁軍駐地而去。
蘇燦一身明光鎧,正在校場操練士卒。
有值守通傳說是一名叫上官婉兒的小娘來訪,他急忙跑到營門迎接,那張被邊塞風(fēng)沙磨礪得棱角分明的臉上,露出些許驚詫。
上官婉兒并沒有進(jìn)那充滿汗臭的軍營,只在門口詢問蘇燦自己阿耶行蹤。
“忠勇侯的消息……”他搖頭,“某確實(shí)不知。自從兩年前侯爺遠(yuǎn)游,便再無線索?!?br />
婉兒指尖微涼,攥緊了袖口。
“不過,”蘇燦沉吟道,“妙法真人手眼通天,麾下商隊(duì)遍及四海?;蛟S……她那里能有些音訊。”
上官婉兒心中一喜,對啊,自己怎么沒想起來,那位與阿娘形同姊妹的姑姑阿史那月。
清虛觀隱在修竹密林中,飛檐下的銅鈴在風(fēng)中發(fā)出清越的聲響。
阿史那月正在三清像前焚香,眼角細(xì)紋雖顯,身姿依舊挺拔如白楊。
前日接到飛奴傳書時,她幾乎要落下淚來——失蹤的師兄江逸風(fēng)終于有了消息,正與失蹤多年的師父張果一同返回長安。
“觀主,”小道姑輕聲道,“有位上官小娘子求見?!?br />
阿史那月心念電轉(zhuǎn),莫非是師兄那養(yǎng)女上官婉兒?立即起身:“老身親自去迎?!?br />
朱漆大門緩緩開啟,但見婉兒立在石階下,一襲藕荷色襦裙,發(fā)間只簪一朵素白珠花。
阿史那月望著這張與阿姊蘇小月幾分相似的臉龐,恍惚間仿佛時光倒流。
“婉兒……”她聲音微顫,伸手將女子微涼的手握住,“上次見你,還是你阿娘還在時,這些年,苦了你了?!?br />
提及蘇小月,婉兒眼圈一紅:“姑姑……”千言萬語都哽在喉間。
兩人相攜入內(nèi),在靜室坐定。
香爐青煙裊裊,阿史那月說起蘇小月生前種種,不禁拭淚:“你阿娘去了后,這些年來,我在觀中日夜為她誦經(jīng)……”
婉兒垂首,珍珠般的淚滴落在裙裾上,暈開淺淺水痕。忽然她抬起頭,目光灼灼:“姑姑可知我阿耶的消息?”
阿史那月執(zhí)壺的手微微一滯。
師兄那長生之秘關(guān)乎重大,婉兒究竟知曉多少?她暗自思忖,面上卻不露聲色。
這片刻的遲疑已被婉兒捕捉。
她傾身向前,聲音壓得極低:“姑姑但說無妨,阿耶的事……女兒都明白?!?br />
阿史那月長舒一口氣,示意貼身道姑屏退左右。待室內(nèi)只剩兩人,她才緩緩道來:
“當(dāng)年你阿娘逝后,天后擔(dān)心你阿耶孤寂,欲賜婚于他,還要親自挑選數(shù)名宮中女官送入侯府?!?br />
婉兒倒吸一口涼氣:“若真如此,阿耶長生之秘豈能守?。俊?br />
“正是為此,你阿耶才決意離去?!卑⑹纺窃聡@息,“只是沒想到,他連告別都不曾……”她頓了頓,繼續(xù)道,“直到去歲,我麾下商隊(duì)在河西遇襲,得一位神秘人相助。那人所用的一刀一弓皆與你阿耶相似,我心下生疑,也是尋你阿耶無果下的病急亂投醫(yī)……”
聽到這里,婉兒指尖微微發(fā)抖:“那我阿耶如今……”
“我接到最新密報說,他獨(dú)闖吐蕃葬臺,親手?jǐn)貧⒘艘晃煌罗笳摗!?br />
“什么?”婉兒倏然起身,臉色煞白。吐蕃大論權(quán)傾朝野,阿耶此舉無異于以卵擊石,豈能全身而退。
“莫慌,”阿史那月按住她顫抖的手,“你阿耶已安然脫身,正與師父同返長安。我今日便要動身前去長安幫他們打點(diǎn)。”
婉兒懸著的心稍稍落下,卻見阿史那月神色凝重地補(bǔ)充:“此事關(guān)系重大,切記不可對任何人提及——便是圣人問起,也絕不能透露半分?!?br />
“婉兒明白?!鄙瞎偻駜亨嵵仡h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