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七十三章
趕往松州的馬車在崎嶇的高原道路上顛簸前行,車輪碾過碎石,發(fā)出單調(diào)的轆轆聲響。
車廂內(nèi),鋪著厚厚的軟墊,那具僅剩半個頭顱、小半身軀,焦黑碳化、慘不忍睹的“身體”,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其上,用潔凈的葛布覆蓋著關(guān)鍵部位。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藥清香與若有若無的焦糊氣。
葉開盤膝坐在一旁,臉色依舊有些發(fā)白。
即便過去了數(shù)日,每次掀開葛布為這具“身體”喂藥時,他仍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壓下胃里的翻騰與心底的寒意。
這哪里還像個人?分明是一段被雷火燎燒過的枯木。
然而,師祖張果那平靜無波的眼神,以及他交付那瓶丹藥時的篤定,又讓葉開不得不信。
他取出張果給的那個小巧玉瓶,拔開塞子,一股濃郁清冽的藥香瞬間充盈車廂。
倒出一粒龍眼大小、色澤瑩潤如玉的丹藥,依照吩咐,將其放入一個銀碗中,注入少許清水。
奇異的是,那丹藥遇水即化,頃刻間便化作半碗色澤乳白、質(zhì)地粘稠的液體,藥香更甚。
葉開拿起一根精心清洗過的中空麥稈,深吸一口氣,俯身靠近那具“身體”。
他輕輕撥開覆蓋在脖頸斷口處的葛布,露出那猙獰的、部分焦黑部分鮮紅的創(chuàng)面,甚至能看到微微搏動的血管和……斷裂的食道。
他強忍著不適,將麥稈一端小心探入那細微的食道開口(嘴已經(jīng)沒了,只有脖子上的一截斷開的食道),另一端放入自己口中,屏住呼吸,極其輕柔地將碗中的藥液一點點吹送進去。
這個過程極其考驗心性,稍有不慎便可能嗆入氣管(如果還有完整氣管的話)。
葉開全神貫注,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完成一次投喂,他常會累得長舒一口氣。
也正是在這極度靠近、需要凝神靜聽是否有異響的時候,他第一次,清晰地聽到了——從那殘破的胸腔深處,傳來一聲極其微弱、緩慢,卻異常堅定有力的“咚……咚……”聲。
是心跳?
葉開當時就僵住了,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具焦黑的殘軀,這……這怎么可能?
如此傷勢,莫說心跳,便是神仙也該死透了,可那微弱卻頑強的搏動,真切地透過聽感,敲打著他認知。
自那以后,他對師祖張果的手段,由最初的將信將疑,化為了五體投地的敬畏。這已非醫(yī)術(shù),近乎仙法。
而他不知道的是,時間線錯位的人,哪怕就只剩一塊身軀,也能慢慢長回人形,只是所用時間漫長。
馬車外,汪植穩(wěn)穩(wěn)地握著韁繩,駕馭著兩匹駑馬。
他時刻留意著路況。
車頂之上,張果隨意地斜靠著,手里拎著朱紅酒葫蘆,時不時仰頭灌上一口,任憑高原的風吹動他花白的須發(fā),目光悠遠,不知望向何方,對車廂內(nèi)的一切似乎漠不關(guān)心,卻又一切盡在掌握。
“師祖,前面便是松州地界,要作停留不?”汪植勒了勒韁繩,減緩車速,仰頭恭敬地問道。
張果眼皮都未抬,聲音混著酒意傳來,卻清晰無比:“不進城了,惹眼。在城外尋個穩(wěn)妥的補給點,給你倆備足干糧食水,接著趕路。”
“好的,師祖。”汪植應(yīng)道,不再多問。他心中也暗自驚奇,這一路上,無論是經(jīng)過吐蕃哨卡,還是遇到游騎巡弋,竟都出奇地順利,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為他們掃清了所有障礙。
他偷偷瞄了一眼車頂悠然自得的師祖,心中了然,這定然是師祖的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