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三十八章
當白狗羌部落還沉浸在擊退強敵、收獲頗豐的喜悅時。
來自北方黨項細封氏的聯(lián)合提議,與來自西南亡國公主的悄然造訪,如同兩股新的暗流,幾乎同時匯入了黑水河谷。
這片剛剛經(jīng)歷血火洗禮的土地,因其展現(xiàn)出的非常之力,不知不覺間,已成為了各方勢力目光交匯的焦點。
與此同時,遙遠的邏些城王宮,它不同于長安大明宮的恢弘壯麗,也不同于草原氈帳的粗獷簡樸,它依山壘石,層疊而上,在高原熾烈的陽光下,顯得雄渾而壓抑,仿佛一頭蟄伏的巨獸,沉默地俯瞰著它的領(lǐng)地。
宮室深處,熏燃著柏枝和酥油的混合氣息,氤氳出一種略帶辛辣的宗教氛圍。
年僅十歲的贊普都松芒波杰,身著絳紫色鑲黑邊的贊普常服,端坐于鋪著雪豹皮的寶座上。
他的面容尚帶稚氣,但那雙遺傳自先祖松贊干布的深邃眼眸里,卻閃動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靜,以及被極力壓抑的、不易察覺的火焰。
天竺高僧寂護的大弟子,僧人藏·勒丹,正垂首立于下首,用平和而清晰的語調(diào),稟報著從東方遙遠羌地傳來的消息。
當說到“白狗羌”、“唐人”、“天雷”、“噶爾·芒協(xié)全軍覆沒”等字眼時,他刻意放緩了語速,留意著寶座上那位年幼君主的神情。
“……據(jù)多方探報,那雷霆之威,絕非尋常火藥,巨響震野,火光沖霄,人馬俱碎,噶爾將軍……尸骨無存。
羌人皆言,乃唐人所引神罰。”藏·勒丹最后總結(jié)道,聲音在空曠的宮室里輕輕回蕩。
都松芒波杰放在膝蓋上的小手,微不可察地收緊成拳。
他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目光掠過藏·勒丹光潔的頭頂,投向殿外湛藍得近乎虛幻的天空。
噶爾·芒協(xié)死了。
這個消息,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層層漣漪。
并非悲傷,而是一種復(fù)雜的、帶著些許快意的悸動。
噶爾家族,尤其是那位總攬大權(quán)的大相噶爾·欽陵贊卓(論欽陵),如同巨大的陰影,籠罩著他的人生。
從他記事起,所謂的“贊普”,更像是一個被供奉起來的精致傀儡,軍政大事,皆由噶爾家族及其黨羽決斷,他與其母后及少數(shù)近臣,幾乎被隔絕在真正的權(quán)力之外。
每一次朝會,他看著大相論欽陵那沉穩(wěn)如山、不容置疑的背影,聽著他發(fā)號施令,心中那股不甘便如同野草般滋生。
如今,這陰影的一角,竟被遠方一群名不見經(jīng)傳的羌人和幾個來歷不明的唐人,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悍然撕碎。
“神雷……”少年贊普在心中默念,一股久違的熱流,隱隱在血脈中竄動。
他想起史官講述的松贊干布阿翁的英武,開疆拓土,與大唐和親,那是何等的雄才大略,而非像他如今這般,困守在這華麗的牢籠之中。
他收斂心神,目光重新落回藏·勒丹身上,聲音依舊帶著屬于孩童的清亮,卻多了一份刻意模仿的威嚴:“此事,大相如何說?”
藏·勒丹微微躬身:“大相已下令東境節(jié)度使論贊婆謹慎處理,暫息兵戈,似有安撫之意?!?br />
“安撫?”都松芒波杰嘴角極輕微地撇了一下,旋即恢復(fù)平靜。
他深知論欽陵的謹慎與老謀深算,絕不會因一時之怒而打亂其東圖大唐的戰(zhàn)略,但這“安撫”,或許正是自己的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