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二十三章
悅來客棧后院的陶缸早已龜裂,江逸風用枯枝摩挲著缸沿的缺口,泥灰簌簌落下。
葉開忽從墻角直起身,道袍下擺沾滿硝土,目光灼灼釘在他背上。
江兄日間所言霜糖入藥...年輕道士喉結(jié)滾動,干裂的唇沁出血絲,甜物竟能催動火器之威,此理聞所未聞。
只是——他踢翻腳邊空籮,竹篾在青石上彈跳出空洞回響,這松州四門閉鎖七日,莫說嶺南石蜜,便是蜀中糙糖也尋不得半兩。
江逸風未轉(zhuǎn)身,晚風卷起他束發(fā)的葛帶,碎發(fā)在頸側(cè)劃出焦躁的弧度。
泥地上的劃痕被靴底碾過,三道焦墨般的印記深入土中:
急什么。枯枝在他指間斷成兩截,糖霜之妙,在純不在形。
斷裂處露出新鮮的木質(zhì)肌理,他蘸著泥 灰繼續(xù)書寫,凡制糖,榨汁九蒸九曬,所得赤褐如血,皆因草木精血未凈??葜ν蝗淮滔虼黼s質(zhì)的泥點,黃泥水淋其上,濁者自沉——此謂地脈汲濁法
葉開瞳孔驟縮,他曾見過蜀中糖坊傾倒的泥漿,從未想過那污穢之物竟是淬煉精魄的秘鑰。
去蕪存菁后,結(jié)晶如雪。江逸風指尖彈飛枯枝,碎屑飄向院角晾曬的硫磺塊,此物遇火則化氣,氣脹如雷。他虛握的拳頭猛然張開,尋?;鹚幈既?,摻此物者——五指在暮色中收攏成拳,一息足矣。
一旁擦拭武器的汪植的麂皮停在刀格螭紋處。
黃泥...汲濁...他想起客棧外道路旁堆積的濾泥。
當江逸風說出一息足矣時,刀鞘傳來細微震鳴——那是自己內(nèi)心的震懾。
若得此物,吐蕃重甲騎兵的精鎧,或許真能被轟開缺口,汪植的視線掠過道士顫抖的手指,最終落在江逸風映著霞光的側(cè)臉上。
那道輪廓年輕得與周身暮氣格格不入,仿佛敦煌壁畫里乘光陰逆旅而來的方士。
松州城在鐵箍般的圍困中掙扎二十日后,終于迎來一絲裂隙。
卯時三刻,一騎背插赤翎的信使沖破晨霧,馬蹄在青石道上鑿出火星,嘶啞的報捷聲剖開死寂:
“扶州大捷——李都督破蕃軍,斬首三千級——”
城門絞盤發(fā)出銹蝕的鈍響,天光混著祁連山的風灌入甕城。
街肆間浮動的人聲仍裹著驚悸,卻已有販夫撬開板門,試探著擺出蒙塵的貨擔。
江逸風立在客棧階前,玄色袍角被風卷起。
他凝視著洞開的城門,瞳孔深處似有冰川移動。
“該啟程了?!彼D(zhuǎn)身將一疊桑皮紙遞給古樸樹,紙面墨線勾勒出渾圓鐵罐,罐口標注著“銀銅封竅,留藥線孔三厘”。但江逸風有意不標注鐵罐大小,太小了恐工匠做不出來,只能僅工匠方便。
“依此制器,選熟鐵三鍛,外形均要鑄成龜紋格,接縫處須熔銅澆鑄?!?br />
古樸樹指尖撫過圖紙上奇特的導火索通道:“此物形似胡僧藥缽,然壁厚逾寸……”
“勿問用途。”江逸風截斷話頭,“另購嶺南黃糖一石,石臘一筐與鐵器同運?!?br />
見對方欲言又止,他補上一句:“糖需粗結(jié)晶,帶蜜色者為上?!?br />
馬蹄聲碎,古樸樹的身影沒入西行商隊時,朝著三人長揖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