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低頭，目光落在藏在自己身后、僅露出半個小腦袋的女孩身上。

  那雙盛滿驚惶無助的烏黑眸子，那只死死攥住他污濁衣角、指節(jié)發(fā)白的小手……剎那間，時光之河仿佛倒流。

  婉兒……

  那個塵封已久、幾乎被遺忘的名字，帶著那個同樣幼年遭逢巨變、聰慧隱忍的小小身影，無比清晰地撞入他的腦海。

  當(dāng)年她初到江府，瑟縮在廊柱后的模樣，與眼前這一幕何其相似。

  一股混雜著酸楚、尖銳懷念與莫名煩躁的洪流，猝然沖垮了他心防的堤壩。

  那伙漢人商販見這個形同乞丐的“流浪漢”似要阻攔，一個提著油膩割肉刀的壯漢罵咧咧地跨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徑直抓向卓瑪：“哪來的臭要飯，滾開！少管你閑事?！?br />
  就在那腥膻的手即將觸碰到女孩羊皮襖的瞬間——

  江逸風(fēng)動了，

  他甚至未曾回頭，只是反手一揮，動作快如鬼魅，精準得令人心悸。

  手腕如淬火精鋼鑄就的鐵鉗，不偏不倚，狠狠磕在壯漢腕骨之上。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驟然撕裂空氣。

  “嗷——！”

  壯漢爆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嚎，割肉刀“當(dāng)啷”墜地。

  他死死捂住瞬間扭曲變形的手腕，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驚恐萬狀地瞪著眼前這個依舊背身而立、面容模糊如鬼魅的身影。

  這一擊，狠辣、精準、無聲，瞬間凍結(jié)了全場的空氣。

  那伙漢商被他這雷霆手段與驟然彌漫開來的、近乎實質(zhì)的冰冷殺氣所懾，臉色煞白，慌忙交換了幾個驚懼的眼神，再不敢停留。

  他們七手八腳地攙起哀嚎的同伴，如同喪家之犬般，倉皇驅(qū)趕著馱貨的牲口，狼狽不堪地消失在隘口煙塵之中。

  黨項人這邊，一個臉上帶著深刻刀疤的中年漢子（拓跋木）越眾而出。

  他步伐沉穩(wěn)有力，透著一股山巖般的堅韌。

  身后緊跟著一個面容敦厚、眼神機靈的年輕族人，顯然是通譯。

  拓跋木走到江逸風(fēng)面前，右手重重按在左胸心臟位置，深深躬下腰背，行了一個莊重的黨項大禮。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用低沉而充滿力量的黨項語快速說出一串話，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年輕通譯連忙上前，用生硬卻無比誠摯的唐話磕絆道：“這位……嵬浪（英雄），鷹神在上，多謝，多謝您，救下了卓瑪，我們頭人的……明珠。”他指了指驚魂未定、躲在拓跋木身后的小女孩，又用力拍了拍拓跋木寬厚的肩膀，“我們頭人，拓跋木，雪鷹部的酋帥，他說，您是雪鷹部永遠的朋友?！?br />
  江逸風(fēng)只是漠然地點了下頭，仿佛方才出手不過是拂去一粒塵埃。

  他緊了緊背上的行囊，轉(zhuǎn)身欲走。

  “等等，嵬浪?！蓖ㄗg急忙喊道。

  拓跋木酋帥一個箭步上前，魁梧的身軀再次攔在江逸風(fēng)面前。

  他臉上帶著高原人特有的直率，指著南方層巒疊嶂的險峻山路，又做了個“一起走”的堅定手勢，口中再次蹦出一串懇切的黨項語。

  通譯努力比劃著：“……一個人，走，前面，大山，路像……羊腸，還有，豺狼，危險，很危險，我們，一起走。”他拍著胸脯，又指向隊伍后方兩頭瘦骨嶙峋的老牦牛，“我們，有帳篷，有糌粑（青稞炒面），有風(fēng)干的羊肉，有奶渣，安全，一起走，安全?！?br />
  拓跋木用力點頭，鷹隼般的目光緊鎖江逸風(fēng)，傳遞著不容置疑的保證。

  江逸風(fēng)眉頭微蹙。

  他早已習(xí)慣獨行，厭惡任何形式的羈絆與人際的嘈雜。

  然而，目光掠過拓跋木那張刻滿風(fēng)霜、寫滿真誠的刀疤臉，掠過通譯那因焦急而漲紅的面龐，

  最終，定格在那個名叫卓瑪?shù)男∨⑸砩稀琅f緊抓著阿耶的皮袍下擺，那張紫紅色的小臉從拓跋木身后悄悄探出，烏溜溜的大眼睛里，驚懼尚未完全褪去，卻已悄然混入了純純的好奇，正怯生生地、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這眼神，這小小的、依賴的身影，與記憶深處那個模糊卻頑固的影子，瞬間重疊。

  一股難以言喻的滯澀感堵住了他拒絕的言語。

  也罷……反正言語不通，形同陌路。

  他沉默著，在拓跋木和通譯屏息凝神的注視下，終于，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黨項人臉上瞬間綻放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如同高原驟然放晴的天空。

  他們熱情地招呼著這位沉默的嵬浪，將他簇擁進這支小小的隊伍。

  江逸風(fēng)這個孤獨的旅人，就這樣暫時融入了這個語言半通不通、名為“雪鷹”的黨項小部落商隊，繼續(xù)南行。

  卓瑪騎在一頭溫順的老羊背上，偶爾會偷偷回頭，紫紅色小臉上的恐懼，正被一種懵懂的好奇悄然取代。

  拓跋木，這位被族人敬稱為“酋帥”的漢子，年紀不過四十上下，但高原的烈日、寒風(fēng)與無休止的憂患，已在他古銅色的臉龐上刻下了比年齡更深的溝壑。

  他的部落，是黨項諸部中處境最為艱難的一支——他們既不徹底歸附大唐，成為受羈縻州府管轄、納貢稱臣的“熟戶”；也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