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大唐最重要的軍馬產(chǎn)地之一，祁連山下水草豐美的牧場聞名遐邇，可他卻連一匹像樣的馬都弄不到。

  這簡直是莫大的諷刺。

  他甚至想起，如今軍中普遍使用的馬蹄鐵、雙邊金屬馬鐙，其改進和推廣，還是他在貞觀時期向太宗李世民進獻的圖樣……如今發(fā)明者本人，卻困在這產(chǎn)馬之地，無馬可乘。

  偷馬？這個念頭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帶著危險的誘惑。

  他知道這等同于叛國重罪，一旦事發(fā)，后果不堪設(shè)想。但除此之外，還有何路可走？

  無論如何，就算不偷，也得去探探路。

  明天，必須去城外的馬場看看。

  或許……或許真有管理疏漏，有馬匹走失，讓自己“撿”到一匹呢？他自嘲地笑了笑，知道這不過是自我安慰。

  傍晚時分，他已向寺內(nèi)那位還算和善的知客僧打聽過。

  僧人不疑有他，只當(dāng)這位落難施主好奇，便告知：涼州最大的官營馬場在東南方向約二百唐里的大馬營草場，而西北方向約八十唐里的休屠澤，也是一處重要牧區(qū)。

  江逸風(fēng)心想休屠澤距離更近，正適合下手。

  得手之后，便可一頭扎進北面的騰格里沙漠，茫茫沙海，追兵難尋。

  然而，久居廟堂之高位的江逸風(fēng)，又豈知軍馬場守衛(wèi)森嚴。

  唐代軍馬場管理已極盡完善。

  馬場最高長官為監(jiān)牧使，秩五品上，總攬全局。

  其下根據(jù)馬場規(guī)模設(shè)上、中、下牧監(jiān)，通常為從七品官，負責(zé)具體牧養(yǎng)。

  而安全防衛(wèi)，則由涼州都督府直接派出的押官負責(zé)，押官統(tǒng)領(lǐng)府兵（一府約五百人）駐守馬場要隘，專司防御外敵偷襲。

  涼州作為帝國最重要的軍馬基地，僅大馬營草場一處，就常駐有六監(jiān)府兵，兵力高達三千人。

  此外，還有由游奕使統(tǒng)領(lǐng)的輕騎兵小隊，日夜不停地在牧場周邊巡視游弋，警戒范圍極廣。

  這些嚴密的軍事布防，對于沉溺悲傷多時的江逸風(fēng)來說，已是遙不可及。

  他此刻躺在床上，腦中盤算的，更多是如何避開肉眼可見的哨卡，如何挑選馬匹，如何利用夜色和地形潛入潛出。

  寅時末刻，涼州城的銅駝大街。

  霜氣凝結(jié)在青石板上，泛著鐵灰色的寒光。

  江逸風(fēng)捏著那張墨跡未干的出城文牒。袖口的金線葡萄紋在將熄的火把光里明明滅滅，如同他此刻的心緒。

  恍惚間，邏些城大昭寺的金頂仿佛就在風(fēng)沙盡頭召喚，只欠幾匹能踏破祁連山的快馬。

  “鏗！”

  丈二馬槊頓地，火星四濺。

  邊軍守門郎將鐵塔般的身軀堵死了城門洞，覆面鐵簾下傳出冰冷的聲音：“都督嚴令，卯時一刻起，涼州四門落鑰，飛鳥亦不得出?！痹捯粑绰?，十?dāng)?shù)名背插赤焰旗的驛卒卷著血腥氣沖入城門。

  當(dāng)先馬背上橫伏著一個皮甲騎士，左臂齊肩而斷，傷口處的血痂混著黃沙，凍成了紫黑色的冰坨。

  “報——洪池谷發(fā)現(xiàn)吐蕃‘鷂子’，”驛卒首領(lǐng)的嘶吼劈開寒氣，“大馬營、休屠澤草場外三十里，俱現(xiàn)敵蹤?！?br />
  幾乎同時，城頭三道青黑色的狼煙驟然升起，刺破鉛灰色的天幕。

  江逸風(fēng)心頭劇震——大馬營草場，休屠澤，這可是涼州戰(zhàn)馬的命脈所在。

  他猛地攥緊文牒，紙緣割入掌心，憑多年直覺預(yù)感不好。

  西行之路，尚未開始，便已被這突如其來的烽煙攔腰斬斷，不但自己又要被困住，可能之前計劃的路線也得被打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