湟水河谷的黃昏，濃烈得如同天神打翻了朱砂罐，將蜿蜒的河水染成一條血帶，也將江逸風(fēng)孤寂的身影在黃土地上拉扯成一道細長的陰影。

  他輕輕拍了拍坐騎的脖頸，這匹老馬，本是神駿異常，此刻卻不安地噴著響鼻，前蹄焦躁地刨著地面。

  順著馬兒警惕的目光望去，前方三十步開外的亂石灘上，慘狀觸目驚心。

  五具身著粟特錦袍的尸體橫陳在地，早已被聞腥而來的禿鷲啄食得面目全非，華麗的絲綢與散落的茶葉浸泡在暗紅發(fā)褐的泥漿里，散發(fā)著死亡與腐敗的甜腥氣。

  商隊遇襲的痕跡猶新，提醒著這片土地的殘酷。

  江逸風(fēng)眼神淡漠地掃過，并無多少波瀾。

  生死，于他早已是司空見慣的風(fēng)景。

  他勒轉(zhuǎn)馬頭，不愿在此多留，催動老馬，加速離開了這片血腥之地。

  天色徹底暗下前，他望見西邊一片荒蕪的坡地上，有一處廢棄的胡寺殘垣。

  斷壁殘垣在暮色中如同巨獸的骨架，幾盞早已燃盡、破敗不堪的燈籠掛在歪斜的梁柱上，在晚風(fēng)中竟詭異地保持著靜止，仿佛連風(fēng)都繞開了這片死寂之地。

  本打算尋個遮風(fēng)之處歇腳，江逸風(fēng)牽著馬走近。

  還未到門口，一股混合著血腥和內(nèi)臟腐敗的惡臭便撲面而來，令人作嘔。

  他眉頭微蹙，一腳踢開半掩的、繪有模糊祆神圖案的木門。

  殿內(nèi)景象更是詭異。

  七具身著黨項人服飾的尸體，以一種奇特的星芒狀圍成一圈，每人頭頂?shù)奶祆`蓋上，都深深插入一根祆教祭祀專用的青銅火杖，燭臺般的頂端似乎還殘留著暗紅色的痕跡。

  他們的表情凝固在極度的痛苦之中，死狀凄慘而邪異。

  是仇殺？獻祭？還是某種邪教儀式？江逸風(fēng)心中掠過冷意。

  他雖不懼鬼神，但活人不占死人地，此地怨氣深重，絕非善處。

  “晦氣?！彼驼Z一聲，毫不猶豫地拉著同樣躁動不安的老馬，轉(zhuǎn)身便走，迅速遠離了這片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廢墟。

  又勉強行了約莫三里地，尋到一處背風(fēng)的高土坡后，天色已完全黑透。

  曠野的寒風(fēng)如同刀子般刮過，卷起地上的沙塵。

  他不再奢望找到更好的宿處，利落地用周圍的石塊壘起一個半人高的半圓型簡陋擋風(fēng)墻，將老馬拴在背風(fēng)處，喂了些精草料。

  自己則裹緊那件用西域白疊布夾著羽絨特制的大氅——當(dāng)初，蘇小月胡亂縫制的玩意，如今成了唯一的暖源。

  他靠著石墻坐下，掏出硬如鐵石的肉干，就著皮囊里冰涼的清水，機械地咀嚼起來。

  今夜，便只能如此將就了。

  夜半時分，寒風(fēng)愈冽。

  老馬忽然發(fā)出驚恐的嘶鳴，前蹄亂踏。

  江逸風(fēng)猛然驚醒，眼中睡意全無，只見黑暗中有四盞綠油油的“燈籠”正在逼近——是兩頭餓得皮包骨頭的草原孤狼，呲著慘白的獠牙，口水順著嘴角滴落，在寒冷的空氣中結(jié)成冰溜。

  他嘆了口氣，不得已，只得起身收集了一些枯草和細小的灌木枝，用火石費力地點燃一堆篝火。

  火焰跳動起來，驅(qū)散了部分寒意，也暫時逼退了那兩頭逡巡的惡狼。

  但荒漠中燃料稀缺，小樹枝很快燃盡。

  他皺了皺眉，目光掃過四周，最終只能拾來幾塊早已風(fēng)干的牛馬糞，投入火中。

  糞塊燃燒起來，火焰變得穩(wěn)定，卻冒起一股濃黑刺鼻的煙霧，熏得他眼角發(fā)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