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零七章
東都洛陽,秋意漸深。
天宇澄澈,日暉透過層疊的宮闕飛檐,在玉階上投下清冷的光影。
紫微宮內(nèi)并無喧天鑼鼓、萬眾歡騰之景。
英國公李積仍督師高句麗舊疆,戡平余孽,安撫新土,凱旋獻俘之大典尚需時日。
這場傾覆一國的赫赫武功,其捷報只如巨石墜入深潭,于帝國權力至深處,激起無聲卻劇烈的漣漪。
兩儀殿內(nèi),瑞腦銷金,香靄氤氳。
皇帝李治端坐御榻,雖龍袍之下的身軀略顯單薄,面容帶著久病之人的蒼白,然一雙眸子卻亮得驚人。
皇后武則天端坐其側,鳳冠巍峨,儀態(tài)萬方,眸光靜水深流,自有洞悉萬象的明澈與威嚴。
江逸風風塵未洗,恭立殿心,正將高句麗戰(zhàn)事之終局、置州府、安民心等諸般事宜,條分縷析,從容奏陳。
“。。。。。。至此,高句麗全境砥定,逆首淵男建及其黨羽悉數(shù)成擒,候旨押解入京。
英國公暫鎮(zhèn)平壤,清剿殘寇,撫循黎庶,重置州縣,廣布王化。。。。。。”其聲清朗平穩(wěn),于空曠殿宇中徐徐回蕩。
李治靜聆,呼吸漸促,蒼白面頰竟泛起異樣潮紅。
指節(jié)微微顫抖,緊扣榻上雕龍扶手。
及至聞聽“高句麗王族貴酋數(shù)百,皆已束手”時,他猛地深吸一氣,竟不由自主霍然起身。
“善!大善!”連道善聲,聲因激越而微顯嘶啞,眸中竟有水光激滟,“朕…朕終不負…不負先帝之志?!?br />
他仰首,似欲穿透殿頂金碧,望向冥冥之中,“阿耶,貞觀十九年未竟之功業(yè),兒臣…兒臣今日,終為您圓滿了。高句麗,平矣,朕之東北,自此可安枕無憂?!?br />
這一刻,他暫褪病弱之態(tài),仿佛重燃當年銳意,那份達成太宗未竟功業(yè)的巨大榮光,如暖流奔涌,滌蕩周身沉疴。
天后武則天靜觀,唇角含一縷深邃難測的淺笑,適時啟唇,聲清而力足:“此乃陛下洪福齊天,運籌帷幄之功,亦賴三軍將士效死,
英國公、江卿等忠良勠力同心,方建此不世勛業(yè),臣妾為陛下賀,為社稷賀?!毖赞o熨帖,既彰天子圣明,亦暗表群臣之功。
李治欣然頷首,重落座榻,猶自心潮澎湃。
殿內(nèi)一時靜極,唯聞御座略顯急促的呼吸。
江逸風垂首恭立,靜待圣心平復。
良久,李治心緒稍定,目光落回江逸風身上,滿是激賞:“江卿,此戰(zhàn)你于幕后經(jīng)緯,居功至偉,朕欲讓卿更進一步。。。。?!?br />
“陛下,”江逸風卻微躬其身打斷,謙辭道,“臣份所當為,豈敢言功。然此番克竟全功,非臣一人之力。
前有英國公督師血戰(zhàn),后有萬千忠勇埋骨異域。
尤有一人,甘冒奇險,深入虎穴,于平壤城內(nèi)翻云覆雨,里應外合,乃成決勝之機?!?br />
“哦?”李治挑眉,“卿所指是?”
“正是臣前奏之暗樁,盧永?!苯蒿L沉聲道,“此子年未弱冠,然膽識謀略皆非凡品,孤身周旋于淵氏兄弟之間,終令其禍起蕭墻,并為我王師暗啟門戶。
臣。。。曾許其功成之日,奏請五品之職?!?br />
李治正值龍心大悅,聞言朗笑:“朕道何事,五品之階,予他便是,豈能折損江卿顏面,更豈令功臣心冷。此人今在何處?”
武則天嫣然接口:“如此少年俊杰,正當為陛下驅(qū)策。想是江卿已攜其入京候旨?!蹦抗馕⑥D,看到江逸風默許,遂揚聲道:“宣,盧永,覲見聽封。”
殿外,秋陽正烈。盧永一襲青衫,垂手恭立,姿態(tài)沉靜,然微顫的指尖與擂鼓般的心跳,卻泄露出少年郎難以按捺的激蕩。
十九之齡,縱使智計超群,驟見天顏,聞聽恩賞,焉能心如止水?
內(nèi)侍尖細的宣召聲起,他深吸一氣,整肅衣冠,低眉斂目,步履沉穩(wěn)卻難掩緊繃,踏入那巍峨肅穆的兩儀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