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章
淵男建褪去了外袍,斜倚在軟榻上,仍在把玩那枚金幣。盧永恭敬地跪坐在下首的席子上,小心地為他斟滿一杯溫好的酒。
“如今這平壤城里,風聲可有點緊啊。”盧永似是隨口感慨,聲音壓得極低,“聽說……大莫離支(指淵男生)近來頻頻召見唐使?這遼東之地,可是祖宗基業(yè),豈能輕言……”他話說一半,
突然意識到失言般,臉上露出惶恐之色,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哎喲!您瞧我這張嘴,吃了幾杯酒就沒了把門的,竟敢妄議國事,該死,真是該死。”
窗外,風雪聲更緊了,撲打著窗欞,發(fā)出簌簌的聲響。
淵男建猛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重重地將金杯頓在案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他眼神陰鷙,冷笑一聲:“哼,大兄?他如今是越發(fā)謹慎了,昨日還杖斃了一個私下議論與唐關(guān)系的將領(lǐng),說什么動搖軍心。”他手指用力,幾乎將金幣捏變形,“莫非……他真想用遼東的江山,去換唐朝皇帝冊封的一紙?zhí)撁?,穩(wěn)坐他的莫離支寶座?”
盧永低著頭,嘴角在陰影中勾起難以察覺的弧度,旋即恢復惶恐:“小人不敢妄加猜測,不敢猜測……只是,只是為您和咱們高句麗擔憂啊……”他不再多說,只是殷勤地再次將酒滿上。
炭火噼啪一聲,爆出幾點火星。
淵男建盯著跳躍的火光,眼中映出的不再是溫暖,而是愈發(fā)森然的殺意與野心。
風雪聲仿佛化作了金戈鐵馬之音,在他心頭回響。
盧永的種子,已然在這位權(quán)勢熏心的貴族心中,找到了最肥沃的土壤。
夜色漸濃,府邸內(nèi)的燭火將人影拉得悠長。
金罍中的酒液已下去大半,淵男建面頰泛紅,眼神卻依舊銳利,帶著幾分未被完全滿足的躁動。
盧永執(zhí)壺,手腕沉穩(wěn),再次為他杯中注滿,動作謙恭而不顯卑屈。
“嘗聞唐將李積,當年亦曾在令尊麾下吃過虧?”盧永語氣平和,似是不經(jīng)意間撩動一根塵封的琴弦。
淵男建冷哼一聲,指尖捻著杯沿,并未立刻飲用:“李積?不過是仰仗唐廷聲勢罷了?!彼⑽慈珙A期般大肆吹噓,語氣中反而帶著不易察覺的不甘。
他如今雖權(quán)勢不小,但頭上畢竟還有兄長淵男生位居大莫離支,總攬軍政,這讓他每每念及,便覺胸中塊壘難消。
盧永察言觀色,立刻知其心緒。
他不再提父輩榮光,轉(zhuǎn)而低聲道:“然大莫離支(此處指淵男生)如今總攬國政,雖位高權(quán)重,卻也勞心勞力。
聽聞近日唐軍異動,恐皆需大莫離支獨力支撐。
相比之下,大人您坐鎮(zhèn)后方,督察內(nèi)務(wù),亦是肱骨之任,關(guān)乎國本。”
這番話,巧妙地將焦點從過去的榮耀轉(zhuǎn)移到當下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并隱含了淵男建職責的重要性,甚至略帶挑撥地暗示了淵男生的“獨攬”與他的“坐鎮(zhèn)”。
淵男建臉色稍霽,瞥了盧永一眼:“哦?你倒是看得明白。坐鎮(zhèn)后方。。。。。。嘿,這后方亦非太平之地?!?br />
話匣漸開,淵男建開始抱怨起城中某些陽奉陰違的官員,抱怨糧秣調(diào)撥的遲滯,言語間透露出對更多權(quán)柄的渴望,以及對其兄既依賴又不滿的復雜心緒。
盧永依舊靜聽,偶爾附和,點明其中關(guān)竅,或為其“指揮受限”略表惋惜,句句皆搔到癢處。
酒意更深,淵男建談興愈濃,將盧永視為可傾吐些許真言的對象。
直至夜深,他帶著七分醉意三分郁結(jié),重重放下酒杯:“盧先生是明白人,明日便到我中里(淵男建官職,中里兄長的副手,負責王城治安、監(jiān)察等)麾下,領(lǐng)個鐵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的職銜,替我好好看著這平壤城?!?br />
盧永即刻離席,躬身長揖:“承蒙大人信重,盧永一介賤商,得遇明主,擺脫賤籍,敢不竭盡駑鈍,以報知遇之恩?自此,盧永唯大人馬首是瞻,凡有驅(qū)策,萬死不辭?!毖赞o懇切,將自身前途牢牢系于淵男建一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