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九章
步出殿宇,那素白巨影便撲面而來,奪人心魄。
云槎靜懸于宮苑之上數(shù)丈,龐然氣囊如凝駐之云,沐于午后暖陽,流轉(zhuǎn)柔光。
其下藤籃,已被十?dāng)?shù)根兒臂粗的牛筋索緊緊縛住。
索鏈另一端,或系于虬結(jié)古木,或纏于殿前石獅基座,更有數(shù)根深縛于銅鶴香爐巨足。
數(shù)十東宮衛(wèi)士汗透重衫,竭力維系,顯見其力量之巨。
巨影投映于琉璃瓦、白玉階,森然威壓與超然神異并存。
“噫……”李弘仰首,檀口微張,清澈眼眸盡被那素白巨物占據(jù),震撼無言。
世間奇珍、宮闕巍峨,皆不及此物之萬一。
“孤……欲登此槎一觀。”稚聲帶著不容置疑的渴望,指向藤籃。
“殿下?!苯蒿L(fēng)倏然行了一禮,儺面微俯,其聲斬釘截鐵,“萬萬不可。此物初成,升降未穩(wěn)。殿下萬乘之軀,系乎宗廟,焉能輕履險地。
況殿下玉體方愈,尤需靜攝。九霄之上,風(fēng)寒氣薄,百害無利?!?他心知太子沉疴,壽數(shù)僅余二載(此秘唯帝后、心腹阿蘿及己身知曉),斷不容其涉險。
“江逸風(fēng)大膽,”太子詹事蕭德昭立時厲喝,“殿下乃國本,登天攬勝,順天應(yīng)人,你竟危言阻撓,居心何在?莫非此物詭譎,懼殿下親睹?!?疑忌之心,借機發(fā)難。
“蕭公所言甚是?!庇忠淮蟪稼吳?,面色沉郁,“忠勇侯口稱護(hù)駕,卻馭此不明巨物擅闖宮禁,幾釀巨禍。
今復(fù)阻殿下登覽,豈非心懷叵測?” 殿前氣氛驟緊,數(shù)道目光如刺,直指儺面。
青銅眼孔寒光微閃。
江逸風(fēng)不欲太子面前失儀,然此等逼迫,已近其限。
冷冽之氣方欲彌散——
“止聲,”李弘清音揚起,稚嫩中透著一絲威重。
他眉峰微蹙,目光掃過群臣,終落于江逸風(fēng)身,含孩童執(zhí)拗,亦隱一絲懂事。
登天之念雖熾,然“萬金之軀”、“玉體方安”八字,如冰水澆頭,憶起心疾苦楚及父母憂色,熱望頓消泰半。
“忠勇侯所言在理,是孤孟浪?!崩詈霐[袖,強抑失落,“此物雖奇,既涉險地,便作罷論。”
稍頓,聲轉(zhuǎn)肅然,“諸卿受驚。傳孤諭,今夜東宮設(shè)宴,為忠勇侯及諸卿壓驚。孤欲聞九霄軼事?!?儲君諭下,眾臣雖心有不甘,亦只得躬身:“臣遵旨。” 蕭德昭等人目視儺面,隱恨暗藏。
麗正殿內(nèi),燈燭輝煌,絲竹清越。
太子李弘端坐主位,雖年幼,行止已有章度。
江逸風(fēng)、王勖、盧照鄰、杜審言、蘇味道、卑路斯列坐兩旁。
上官婉兒隨侍江逸風(fēng)身側(cè),小小身姿端然,明眸好奇流眄宮室與那明黃小太子。
酒過三巡,氛漸和暖。
應(yīng)李弘再三相詢,王勖、盧照鄰等人方啟口,述那凌虛之景。
“……殿下未見其盛,洛水如帶,繞東都而流。定鼎門、含嘉倉,渺若芥子?!北R照鄰捋須,目現(xiàn)追憶神采。
“何止于此,”蘇味道接口,意氣風(fēng)發(fā),“待星夜垂空,方顯奇絕。天幕低懸,似可摘星。銀漢璀璨,橫貫霄漢,紫微帝星輝耀,凜然難犯。
吾輩裹氈仰觀,頓覺身如微塵,方悟‘寄蜉蝣于天地’之嘆?!?殿中未登天者聞之,皆露神往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