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椅鋪厚錦墊。

  新城公主（李治本打算自己的女兒與王勖完婚，無奈這妹妹二婚皆失，尋死覓活，李治無奈從之）——昔日金枝玉葉，今在王勖護(hù)佑下添了幾分人間暖意，著流云錦宮裝，外披大紅羽緞斗篷，眉眼含笑，正與蘇小月低聲絮語。

  蘇小月一身鵝黃襖裙，忙前忙后，指揮婢女添茶，眼角眉梢俱是榮光。

  道家真人阿史那月，青布道袍纖塵不染，隨意披件半舊鶴氅，盤膝蒲團(tuán)之上，閉目養(yǎng)神，一派超然。

  其余登天者內(nèi)眷，亦是言笑晏晏，或逗弄稚子，或互相打趣，目光不時熱切投向那龐然“云槎”，竟無一人憂懼，只盼那飛天神器速速升空，好教自家郎君名動天下。

  這份“沒心沒肺”的安然，與周遭洶涌的緊張，形成奇譎對比。

  “時辰至矣，諸君，登槎！”江逸風(fēng)朗聲道，聲透喧囂。

  眾人深吸寒氣，在無數(shù)灼灼目光注視下，踏著仆役架好的堅實木梯，魚貫入那巨大藤籃。

  甫一踏入，腳下藤編帶著奇異彈性，四圍藤欄高過胸口。方才地面尚能談笑的名士，面色皆是一變。

  朔風(fēng)陡然勁急，吹得囊體獵獵，藤籃隨之輕晃。

  盧照鄰雙手猛地死死攥住面前冰涼藤欄，指節(jié)根根凸起泛白，似要將那堅韌藤條嵌入掌心。

  他強自鎮(zhèn)定，目光投向下方漸小的妻兒身影，喉結(jié)上下滾動。

  “杜兄，說好的錦繡文章何在？此刻正需倚馬之才啊?！碧K味道倚欄笑謔，欲驅(qū)無形緊張。

  杜審言卻充耳不聞。雙腿抖如風(fēng)中弱柳，棉袍下擺簌簌而顫，齒關(guān)竟也微微磕碰，“咯咯”作響。

  面色慘白如紙，額角冷汗細(xì)密，被風(fēng)一激，更覺冰冷。

  他緊抿雙唇，生怕一張口，駭叫便沖破喉嚨。

  心中唯余一念盤旋：若非夫人王氏攜兒女于帷幔下翹首，他此刻便是舍卻才名，也要立時爬下這懸空藤籃，什么凌云志、詩賦情，在足下虛浮無根的大恐懼前，皆化齏粉。只死死盯著藤底，口中含糊“嗯嗯”。

  王勖尚算沉穩(wěn)，緊抿唇線卻泄了心緒。

  一手扶欄，一手無意識按緊腰間佩玉，似那冷玉能定神魂。

  卑路斯則已忙碌，小心翼翼檢視吊籃中央碩大銅爐，爐口正對囊體巨口，炭火正紅，熱浪灼人。

  口中念念有詞，波斯禱語虔誠專注。

  江逸風(fēng)立于籃首，儺面向朝暾，青銅在清光下流轉(zhuǎn)幽邃。

  他感知藤籃細(xì)微持續(xù)的晃動，亦捕捉身后眾人竭力壓抑的粗重呼吸。

  忽地開口，聲透儺面，帶著奇異平靜：“諸公，懼之何益？此物一旦離地，無論十丈百丈，墜將下去，粉身碎骨，豈有二致？”

  此安慰之言一出，寒冰墜沸油。

  杜審言抖若篩糠，盧照鄰攥欄之手青筋暴起，王勖亦猛吸冷氣，眼中驚疑。

  蘇味道笑容僵住，旋即化為苦笑：“侯爺此言，真乃……醍醐灌頂。” 只是那“醍醐”，灌得人通體生寒。

  唯小小上官婉兒，為江逸風(fēng)穩(wěn)穩(wěn)護(hù)于身側(cè)。

  仰著小臉，目光越過藤欄，投向無盡澄澈碧落。

  幾縷絮云，浮于極高遠(yuǎn)處。

  巨懼似未侵染她分毫，明澈眸中，唯余純粹神往的好奇。

  輕拽江逸風(fēng)衣袖，聲雖不大，卻穿透籃內(nèi)緊張：“阿耶，那云靄之后，真有瓊樓玉宇，仙人居所么？”

  “或然有之?！苯蒿L(fēng)低沉之聲似柔和一瞬，儺面微垂，望向女孩。寬掌輕撫其發(fā)頂。

  “火起！解纜！” 卑路斯低沉有力的呼喝，壓過風(fēng)聲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