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極深，燭淚將盡。

  一番酣暢淋漓的詩文論道后，暖閣內(nèi)彌漫著知交相得的溫馨。

  盧照鄰?fù)蒿L(fēng)儺面下那雙睿智的眼眸，心中感慨萬千，得遇此等人物，實乃平生大幸。

  江逸風(fēng)看著盧照鄰日漸紅潤的面色，心中亦感欣慰。

  他沉吟片刻，溫言道：“盧兄，詩書乃雅事，然人生于世，亦需安身立命。兄之大才，豈可長久埋沒？

  某觀兄之病體已近痊愈，當(dāng)思量日后前程。不知盧兄可有出仕之意？某或可于御前，略盡綿薄之力?！?br />
  為盧照鄰謀個前程，既是為其生計考慮，也是愛惜其才，不欲其因貧病而蹉跎歲月。

  盧照鄰聞言，眼中閃過復(fù)雜的光芒。

  出仕？他并非沒有此念。

  鄧王府典簽的經(jīng)歷雖不算如意，但讀書人，終究有致君堯舜、兼濟(jì)天下的抱負(fù)。

  然而……他眉頭微蹙，臉上浮現(xiàn)出憂憤之色，聲音也低沉下來：“侯爺厚愛，照鄰銘感五內(nèi)。

  然……當(dāng)今天下，牝雞司晨，天后臨朝稱制，權(quán)柄凌駕于天子之上，此乃乾坤顛倒，綱常紊亂，若出仕為官，照鄰……照鄰必當(dāng)盡忠職守，以正朝綱。

  若有機(jī)會，定要與其他忠直之士一道，上書諫言，匡扶社稷，還政于陛下，斷不能坐視婦人干政，遺禍無窮?！?他越說越激動，眼中閃爍著文人的倔強(qiáng)。

  江逸風(fēng)靜靜地聽著，儺面遮掩下看不清表情，唯有那雙眸子，在燭火映照下，顯得越發(fā)幽深難測。

  待盧照鄰激憤稍平，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洞透人心的力量：“盧兄忠直之心，某深為感佩，然……盧兄可知，為何會是今日之局面？”

  盧照鄰一怔：“為何？自然是那天后……權(quán)欲熏心……”

  “非也?！苯蒿L(fēng)輕輕打斷他，聲音壓得更低，仿佛怕驚擾了這深沉的夜色，又仿佛在揭示一個驚天動地的大秘密?！案?，在于‘關(guān)隴’二字！”

  “關(guān)隴？”盧照鄰不解。

  “正是，”江逸風(fēng)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刀鋒，寒意森森。“自西魏、北周以來，以八柱國、十二大將軍為核心的關(guān)隴軍事貴族集團(tuán)，便如附骨之疽，牢牢掌控著朝廷命脈！

  前隋文帝、煬帝，乃至我朝高祖、太宗，皆欲除之而后快，然其根深蒂固，盤根錯節(jié)，兇險狡詐，遠(yuǎn)超想象。”

  他身體微微前傾，儺面幾乎貼近盧照鄰，一字一句，如同冰錐般刺入盧照鄰的耳中：“太宗皇帝，雄才大略，然其稍有才能、可威脅皇權(quán)的兄弟、子侄，如隱太子建成、齊王元吉、漢王李元昌、吳王李恪……乃至……魏王李泰，最終結(jié)局如何？盧兄可曾細(xì)思？”

  每一個名字，都如同一道驚雷，在盧照鄰耳邊炸響！這些都是皇家諱莫如深的皇室慘劇。

  “這……這……”盧照鄰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毫無血色，他雖為文人，亦知宮廷斗爭殘酷，但從未將這些血淋淋的往事與那龐大的“關(guān)隴”集團(tuán)聯(lián)系起來。

  此刻被江逸風(fēng)如此直白地點破，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他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仿佛窺見了那華麗龍袍下掩蓋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淵！這些……難道都是關(guān)隴下的手？

  江逸風(fēng)看著盧照鄰驚駭欲絕的模樣，繼續(xù)用那冰冷而清晰的聲音說道：“關(guān)隴之毒，其害之烈，遠(yuǎn)甚于高句麗，他們?yōu)楸Ｗ陨頇?quán)位，不惜一次次將皇室血脈推向深淵。

  如今，陛下龍體……沉疴難起，幾已無法視事。

  而陛下諸子……”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沉痛，“太子殿下之疾壽不過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