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四章
魏元忠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癱跪在地,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落差感幾乎將他淹沒。
“哈哈哈!”
江逸風看著那跳躍的火焰,卻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透過儺面,在奢華的軒室內(nèi)回蕩,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狂放。
“燒得好!燒得干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陪葬的陪葬,焚毀的焚毀,這世間,哪有什么不朽?哪有什么神品?不過是一把火,一縷煙?!?br />
笑聲漸歇,江逸風揮了揮手,仿佛驅散惱人的煙氣:“掃了諸君雅興,來人,換新火,上府內(nèi)珍藏佳釀,今夜,不醉不歸?!?br />
魏元忠屬實是被眾人灌酒最多,據(jù)說,回府后躺了七日才方清醒。
數(shù)日后的聽瀾軒,依舊是夜夜笙歌。
今夜席間,卻多了一張帶著幾分孤傲與書卷氣的年輕面孔。
此人約莫三十許,面容清癯,眉宇間雖有些郁不得志的沉郁,眼神卻清亮有神,顧盼間自有一股不流于俗的氣度。
他便是時任道王李元慶府屬的駱賓王。
其七歲詠鵝,才名早著,然仕途蹭蹬,輾轉于王府幕僚之間。
今日受邀,亦是因江逸風“好詩詞”之虛名日盛,府中幕僚代為延請,欲為侯爺盛宴增添幾分“名士”風采。
酒過三巡,氣氛正酣。
金樽玉液,胡旋歌舞,熏得眾人面紅耳熱。
駙馬王勖已有七分醉意,看著席間沉默少言、只默默飲酒的駱賓王,眼珠一轉,忽然舉杯笑道:“久聞駱先生七歲成詩,名動神童,今日侯府盛宴,群賢畢至,先生何不即席賦詩一首,以頌侯爺雅量高致,亦為吾輩助興?”
此言一出,立刻引來一片附和之聲。
“正是,駱先生大才,今日定要一展風采。”
“請駱先生賦詩,吾等洗耳恭聽?!?br />
魏元忠更是帶醉微笑著幫腔:“侯爺虛懷若谷,禮賢下士,駱先生若能得侯爺青眼,他日前程,不可限量啊?!?br />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駱賓王身上,帶著期待,更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在這位權勢熏天的忠勇侯面前,獻詩頌德,幾乎是所有尋求進身之階者的本能。
駱賓王握著酒杯的手微微一緊,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主位上那戴著冰冷儺面、被金玉錦繡包裹的身影,掃過席間那些滿臉諂笑、醉眼迷離的賓客,再看向軒外沉沉的夜色。
一股強烈的厭惡與悲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沖垮了酒意。
他駱賓王,少年成名,胸懷錦繡,豈是趨炎附勢、歌功頌德之輩?縱然落魄至此,一身傲骨猶存。
放下酒杯,緩緩站起身。
清癯的臉上沒有任何笑容,眼神銳利如刀,直刺向主位的方向。
他并未看王勖、魏元忠等人,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股子冷峭:
“侯爺府上,金玉為堂,酒池肉林,窮極奢靡,此乃人間之極樂,亦為天下之奇觀。
然駱某不才,生于寒微,長于憂患,眼中所見,心中所感,唯黎庶之艱辛,邊塞之烽火。
遼東將士,浴血苦寒,埋骨他鄉(xiāng);
關隴父老,賦稅日重,生計維艱。
此情此景,駱某胸中塊壘,唯有‘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之悲憤。
焉能強作歡顏,歌此升平?更遑論……阿諛頌圣之詞?!?他目光環(huán)視全場,最后落在江逸風那毫無反應的儺面上,“道不同,不相為謀,駱某告辭?!?br />
說罷,竟不看任何人臉色,一拂衣袖,轉身便走。
背影挺直如松,帶著一股凜然不可犯的孤傲之氣,決絕地穿過那奢靡的舞樂與驚愕的賓客,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聽瀾軒,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之中。
滿堂死寂,絲竹聲戛然而止,舞姬僵在原地。
方才還喧囂熱鬧的水榭,仿佛瞬間被投入冰窟。
王勖、杜審言等人目瞪口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魏元忠更是嚇得面如土色,張著嘴,如同離水的魚。
“狂……狂妄之徒,” 半晌,王勖才猛地一拍桌子,氣得胡子直抖,“不識抬舉,簡直是不識抬舉?!?br />
“竟敢……竟敢在侯爺面前如此放肆,污言穢語,誹謗侯府?!?魏元忠也反應過來,跳著腳怒罵,急于撇清關系,“侯爺,此等狂生,當嚴懲不貸?!?br />
主位之上,江逸風靜靜地坐著。
儺面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他端起面前的金樽,慢條斯理地飲了一口酒。
對于駱賓王的離去,對于滿座的驚怒謾罵,他仿佛置若罔聞。
直到魏元忠的叫囂聲稍歇,他才緩緩放下酒杯,儺面轉向眾人,冰冷的聲音透過面具傳出,聽不出喜怒:
“狂狷之士,自古有之,由他去吧?!?他輕輕揮了揮手,如同拂去一粒微塵,
“接著奏樂,接著舞!”
絲竹聲遲疑地、小心翼翼地重新響起,舞姬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重新扭動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