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慶三年的長安，太極宮深處，甘露殿內(nèi)爐火正旺，卻驅(qū)不散彌漫于帝國權(quán)力核心的絲絲寒意。

  皇后武曌，鳳眸低垂，指尖緩緩劃過新呈上的《顯慶禮》初稿。

  她身側(cè)，中書令許敬宗與李義府屏息侍立，臉上交織著諂媚與忐忑。

  “許卿，李卿，”武曌的聲音清越平靜，“禮者，國之干也。貞觀舊禮，固有可取，然時移世易，豈可盡拘？《國恤》一篇，繁文縟節(jié)，徒耗民力，更易引致僭越之議。

  此篇，依本宮之意，當(dāng)付之一炬，不復(fù)錄于新禮之中。五禮之‘兇’，自此暫缺?！?br />
  許敬宗心頭一凜，他深知焚燒先帝欽定禮典中關(guān)于帝王喪葬的《國恤》篇意味著什么——這是對儒家傳統(tǒng)喪葬儀軌權(quán)威性的公然挑戰(zhàn)。

  更是將“兇禮”這一關(guān)乎皇權(quán)最終歸宿的解釋權(quán)，牢牢攥在了皇后手中，或者說，此刻實際掌控朝局的武曌手中。

  他不敢遲疑，躬身附和道：“皇后圣明燭照，舊禮陳腐，確需革故鼎新。

  焚《國恤》，正本清源，實乃彰顯陛下與皇后體恤萬民、崇儉務(wù)實之圣德，臣等即刻遵旨辦理?！?br />
  一旁的李義府亦連忙附和，眼中卻閃過貪婪。

  修訂禮法，權(quán)力在手，油水何愁？他仿佛已看到無數(shù)珍寶順著這條“通天”之路，滾滾流入自己的府庫。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武曌看他的目光中透著一股怒意。

  是夜，秘閣之中火光跳躍，《貞觀禮》中那承載著沉重儀軌與舊日榮光的《國恤》篇，在許、李二人親手執(zhí)掌下，化作飛灰。

  一縷青煙，裊裊升騰，象征著帝國禮法體系被硬生生撕裂了一角，皇權(quán)對禮法的絕對控制，踏出了堅實的一步。

  看到皇后如此依仗自己，李義府更是春風(fēng)得意，權(quán)勢熏天。

  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的頭銜，使他真正躋身帝國宰相之列。

  府邸日日笙歌，車馬填巷，求官鬻爵者絡(luò)繹不絕。

  他深諳“錢到公事辦，火到豚頭爛”之道，將中書省掌管的官員銓選之權(quán)，視作私產(chǎn)，明碼標(biāo)價，肆無忌憚。

  其黨羽遍植朝野，氣焰之盛，這讓不斷被他排擠的中書令杜正倫亦難以容忍。

  終于，顯慶三年秋，積怨爆發(fā)。

  朝堂之上，李義府與杜正倫為爭奪人事權(quán)柄，竟當(dāng)著皇帝與皇后武曌的面，不顧體統(tǒng)，激烈爭訟，互相攻訐，丑態(tài)百出。

  唾沫橫飛間，李義府貪墨賣官、結(jié)黨營私的斑斑劣跡，被杜正倫一一抖落。

  李治面沉如水，目光投向身側(cè)的武曌。他本以為武曌會如往常般回護(hù)這柄得力的“刀”，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皇后鳳眸之中一片冰寒，毫無維護(hù)之意，甚至帶著明顯的厭棄。

  李治心中頓時了然。

  李義府這把刀，應(yīng)是鈍了，且生出了噬主的倒刺。

  其貪婪無度，已觸及底線，其囂張跋扈，更引眾怒。

  自己的這位皇后需要的是聽話的能臣，而非失控的蠹蟲。

  借杜正倫之手將其劣跡公之于朝，正是撇清自身、借機(jī)除之的良策。

  “夠了！”李治猛地一拍御案，龍顏震怒，“堂堂中書令，國之宰輔，竟于朝堂之上如市井潑婦般爭訟，成何體統(tǒng)，大臣不和，何以治天下？”

  他目光掃過面如土色的李義府和同樣狼狽的杜正倫，“爾等皆負(fù)朕望，咆哮朝堂，李義府，杜正倫，即刻褫奪本兼各職，李義府貶為普州刺史，杜正倫貶為橫州刺史，即日離京，不得逗留。”

  突來的雷霆之威，震懾朝堂。

  曾經(jīng)權(quán)傾朝野的“李貓”，瞬間從云端跌落泥淖。

  他被侍衛(wèi)“請”出大殿時，猶自難以置信地望向鳳座上的武曌，但只看到一片深不可測的冷漠。

  他這才恍然，自己不過是棋盤上一枚隨時可棄的棋子。

  武曌微微側(cè)首，對李治低語：“陛下英斷，此等蠹蟲，早該清除，以正朝綱?！?br />
  李治點點頭，但心中對自己的這位皇后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手段，更多了一層認(rèn)識。

  幾乎與此同時，遙遠(yuǎn)的桂州（今廣西桂林），一間簡陋的官舍內(nèi)，油燈如豆。

  前宰相褚遂良，這位耿介忠貞、因反對廢王立武而被一貶再貶的老臣，在流放之地耗盡了最后一絲心力，在床榻上溘然長逝。

  消息傳回長安，在關(guān)隴門閥的領(lǐng)袖、太尉長孫無忌府邸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登善……登善?。　遍L孫無忌聞此噩耗，如遭雷擊，老淚縱橫，悲慟難以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