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四章
然寒門士子一旦掌權,最難的便是懂得收斂。
李義府仗著皇后寵信,日益驕橫跋扈。其貪墨之名早已有之,如今竟變本加厲,公然賣官鬻爵,將朝廷命官之職明碼標價,引得朝野側目,怨聲載道。
彈劾李義府的奏章如雪片般飛入宮中。
武曌初時念其舊功,隱忍未發(fā),只私下申飭。
豈料李義府非但不知收斂,反以為皇后離不得他,氣焰更熾,行事愈發(fā)肆無忌憚。
終于,一樁證據(jù)確鑿、牽連甚廣的賣官大案被捅到了武曌案頭。
“好一個李義府?!蔽鋾组喠T案卷,怒極反笑,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之上,震得筆硯亂跳,“本宮念你微末時追隨有功,屢加提攜,你卻如此回報?
竟將朝廷公器視作私產(chǎn),公然售賣。
此等行徑,與市井商賈何異?簡直喪心病狂,目無君上?!笔⑴?,武曌再無半分姑息。
若縱容此等蠹蟲,不僅敗壞朝綱,更會損害她苦心經(jīng)營的權威。
殺一儆百,勢在必行。
一道冰冷的詔書迅速草擬:中書侍郎李義府,貪瀆無狀,鬻官斂財,敗壞綱紀,罪不容赦,著即革除一切官職,流放巂州(今四川西昌),永不敘用。
雷霆手段,當阿蘿正要去尋中書舍人起草并傳詔時,卻又被武曌伸手擋了下來,
“本宮不宜下這旨意,先緩緩?!蔽鋾子X得讓皇帝李治來下更合適。
阿蘿急忙站住,躬身應諾,而武曌此時心中卻另有打算,自己可不能落了這過河拆橋的口實,如忠勇侯所言,要塑造形象。
正當武曌專注于內政整肅與權力布局之際,西陲烽煙再起。
年輕氣盛的吐蕃贊普芒松芒贊,(松贊干布于六五零年,永徽元年已死亡)趁大唐注意力集中于遼東及內部調整之機,悍然發(fā)兵,大舉入侵早已內附大唐的吐谷渾故地。
吐蕃鐵騎縱橫劫掠,兵鋒直指鄯州(今青海樂都)、廓州(今青?;。┑鹊?,嚴重威脅河西走廊安全,更是對大唐在西域權威的公然挑釁。
戰(zhàn)報傳至長安,武曌勃然大怒。
她猛地站起身,將奏報狠狠擲于地上,鳳目含煞,厲聲斥道:“無恥之尤,那文成公主,我大唐金枝玉葉,遠嫁雪域高原,帶去工匠技藝、醫(yī)書典籍,本欲結秦晉之好,永息干戈。
爾等不思感恩,竟敢背信棄義,侵我藩屬,掠我邊民,這和親之誼,竟薄如斯?簡直欺人太甚?!蔽某晒骱陀H帶來的短暫和平被徹底撕碎,武曌胸中怒火翻騰,對吐蕃的狼子野心有了更深切的認識。
而此時并不是進攻吐蕃的最佳時機,只有先緩緩。
武曌只是擬旨命兵部,增加鄯、廓兩州防務。
就在吐蕃戰(zhàn)報攪動朝局之時,長安城某處深宅大院內,一場隱秘的聚會正在進行。
關隴門閥的核心人物們,借著賞花品茗之名,再次聚首。
長孫無忌雖未親臨,其影響力卻無處不在。
“諸位,”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長孫吉壓低聲音,“皇后近日所為,諸位皆看在眼里。
遼東調兵、插手譯經(jīng)、嚴整后宮、修撰新禮、流放重臣……樁樁件件,哪一件不是越俎代庖,僭越君權?
更遑論其出身……”他故意停頓,留下無盡遐想,“如今西陲告急,正是我等發(fā)聲之時。
可暗中聯(lián)絡清流士子、文壇名宿,以‘正本清源’為名,著文造勢,直指其‘牝雞司晨’,‘來歷不明’,動搖其根基?!?br />
很快,一些暗含譏諷、影射武曌出身及“女主干政”不合禮法的詩文、流言開始在部分士子文人圈中悄然流傳。
此時的武曌,早已非昔日初入權力圈的新人。
她資助譯經(jīng)贏得的佛門支持,整肅后宮展現(xiàn)的鐵腕,修訂新禮賦予的“禮法”外衣,都使得這些陳腐的攻訐顯得蒼白無力。
流言在市井間未能掀起太大波瀾,反而很快被有心人報至武曌耳中。
甘露殿內,燭火通明。
武曌聽著心腹內侍的密報,關于關隴門閥煽動士子文人的種種動作,她非但沒有絲毫懼色,反而發(fā)出一聲冰冷的嗤笑,眼中充斥著不屑。
“跳梁小丑,困獸猶斗罷了?!彼讣廨p輕敲擊著御案,發(fā)出篤篤的輕響,“以為搬出些陳年舊事,弄些酸腐詩文,便能撼動本宮?真是癡心妄想?!?br />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宮外沉沉的夜色,聲音冷冽如冰,“看來,對某些人,光是剪除其羽翼,還遠遠不夠。
他們,是真不打算給自己留條活路了?!?br />
關隴集團的這次反撲,非但未能傷及武曌分毫,反而如同投入油鍋的一滴水,瞬間激起了她心中最熾烈、也最冷酷的殺意。
那之前被暫時擱置的念頭——徹底鏟除以長孫無忌為首的關隴核心——此刻無比清晰地再次浮現(xiàn),并且變得前所未有的急迫。
“長孫太尉……攘外必先安內,打不了吐蕃,本宮還收拾不了你?”武曌唇邊緩緩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笑意,那笑容深處,是足以凍結血液的森然,“你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
本宮倒要看看,沒了你這棵大樹,那些猢猻,還能蹦跶幾時?”
她轉身,目光投向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章,其中一份,正靜靜地躺在最上方——那是李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