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四章
武曌抬起眼眸,那雙秋水般的眸子瞬間盈滿了順從,她輕輕握住李治的手,聲音溫婉如水:
“陛下說得是。妾豈是那等心胸狹隘、趕盡殺絕之人?韓侍中……唉,或許只是一時糊涂。
貶謫也好,讓他靜心思過。
關(guān)隴諸公,皆國之柱石,妾豈敢有他念?
只要他們不再阻撓陛下心意,妾愿與之相安無事,共保大唐江山?!?她言辭懇切,情意綿綿,仿佛方才韓瑗被構(gòu)陷貶謫之事與她毫無干系,她全是為了李治一般。
李治看著她的眼睛,那里面似乎也只有對他無條件的支持。
心中一軟,反手握住她溫軟的手,點了點頭:“好,好,媚娘深明大義,朕心甚慰。”
當(dāng)李治借身體不適離開甘露殿后,武曌臉上的溫婉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
放一放手?相安無事?呵,陛下還是太過仁厚。
猛虎一旦亮出獠牙,豈有收回的道理?關(guān)隴不徹底打垮,王皇后不徹底廢黜,她的后位、她未來的路,永遠(yuǎn)都懸在刀尖之上。
韓瑗被貶只是第一步,離自己的目標(biāo)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新的一個念頭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她需要一場更直接、更猛烈、足以將王皇后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的風(fēng)暴,而這場風(fēng)暴的引信,早已埋藏在那深宮幽暗的角落——厭勝之術(shù)!
走到窗邊,她望著宮墻外鉛灰色的天空,又再想了一次計劃有無破綻,片刻后,沉聲喚道:“阿蘿!”
阿蘿應(yīng)聲而入。
“備車,本宮要出宮。”武曌的聲音平靜無波,“去探望姊姊蘇宜人?!?br />
馬車駛出宮門,在長安城的街巷中穿行。
武曌并未前往她名義上要去探望的姊姊蘇小月所在江府,而是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處僻靜巷弄深處,一座并不起眼的府邸后門。
門楣上沒有任何匾額,只有一塊小小的木牌,刻著一個古篆的“江”字。
這里,是忠勇侯江逸風(fēng)在長安的一處私宅。
當(dāng)年,武曌初入長安,命運未卜之時,曾在江府短暫擔(dān)任過監(jiān)事之職,這私宅就是那會經(jīng)她手置辦的產(chǎn)業(yè)。
那段時光,是她人生中最接近平凡、卻也最暗藏玄機(jī)的日子。
江逸風(fēng)身上那種迥異于時代的平等觀念和對她才能的欣賞,讓她記憶深刻。
更重要的是,他應(yīng)該知曉那個她心底最隱秘、也最讓她血脈賁張的疑問——女人,究竟能不能真正掌握那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
后門悄無聲息地打開,阿蘿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后,引著披著斗篷、遮掩了面容的武曌迅速閃入。
書房內(nèi),江逸風(fēng)顯然已等候多時。
見到武曌,他并無過多驚訝,只是平靜地躬身行禮:“昭儀殿下。” 隨即他屏退了左右。
斗篷摘下,露出武曌那張足以傾國傾城的容顏,但此刻,上面寫滿了揮之不去的渴求。
“江侯不必多禮?!蔽鋾组_門見山,目光灼灼地盯著江逸風(fēng)的儺面,
“今日冒昧來訪,只為一事相詢。
當(dāng)年……那位自稱文佳皇帝,震動浙西的陳碩真,侯爺曾親自參與平叛,對其事知之甚詳。
她……究竟是如何起事?如何號令部眾?最終……又是如何敗亡?”
江逸風(fēng)心中頓時了然,武曌此刻問起陳碩真,絕非懷古思幽情。
陳碩真,一個女子,一個敢于稱帝、震動?xùn)|南的“妖女”,她的成敗得失,對武曌而言,是前車之鑒,更是野心勃勃的女子也能稱帝的催化劑。
“陳碩真,”江逸風(fēng)的聲音低沉,將那段往事娓娓道來,“其興起,借的是民生疾苦、官府酷烈。
她以‘神道’聚眾,自詡‘九天玄女下凡’,宣稱有法術(shù)護(hù)體,能避刀兵。
此法在愚昧鄉(xiāng)野間,確有奇效,短時間內(nèi)便裹挾數(shù)萬之眾。
攻城略地,聲勢一度極為浩大?!?br />
武曌聽得極為專注,眼中光芒閃爍:“神道?法術(shù)?” 她嘴角撇了一下,帶著明顯的不屑。
“然其敗亡之根,亦在于此。”江逸風(fēng)話鋒一轉(zhuǎn),“其一,根基淺薄,徒恃妖言惑眾,無真正治國之策,更無穩(wěn)固根基之地。
其二,部眾多為烏合之眾,遇唐軍精銳,一觸即潰。
其三,亦是致命之處,她稱帝之舉,挑戰(zhàn)的是千年禮法綱常,不僅朝廷視其為心腹大患,天下士紳百姓,亦多視其為悖逆妖孽,難以獲得真正認(rèn)同與長久支持。
其勢如烈火烹油,迅猛一時,卻無源之水,終難持久。
最終被大軍圍剿,兵敗被俘,也在情理之中?!?br />
江逸風(fēng)講述完畢,書房內(nèi)陷入短暫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