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章
“阿耶將朕托付給舅舅……母后在天之靈,看著我們甥舅至親,若因朝爭而離心離德,該是何等痛心……” 說到動情處,回憶起昔日親情,君臣二人,甥舅至親,竟相對而泣,抱頭痛哭。
甘露殿內(nèi),只剩下壓抑的嗚咽聲。
這一刻,權(quán)勢的冰冷被血緣的溫熱所融化。
但溫情過后,現(xiàn)實依舊冰冷。
李治扶起長孫無忌,擦去眼淚,聲音恢復了帝王的沉穩(wěn),卻也帶著堅定:
“舅舅的忠心,朕知道了。前事,朕不再追究?!?br />
長孫無忌心中一松,但隨即又提了起來,這話,看來這事情斷然不會如此簡單結(jié)束。
果然,李治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凌厲:
“然褚遂良御前血諫,以死相脅,此風斷不可長,若不懲戒,何以正朝綱,肅法紀?日后群臣皆效仿之,朕何以自處?朝廷威嚴何在?”
他目光銳利地看向長孫無忌,“朕意已決,褚遂良,不可再留于中樞?!?br />
聽得長孫無忌心頭劇震。
貶黜褚遂良,這是他最得力的臂膀,關隴在朝堂的喉舌,他下意識地想要開口求情,但目光觸及皇帝那雙雖含淚痕卻已恢復清明的眼睛,看到那眼底深處不容動搖的決斷,所有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里。
皇帝給了他臺階,給了他甥舅和解的情面,那么,他也必須付出代價,褚遂良,便是這代價。
一個冰冷而現(xiàn)實的念頭在長孫無忌心中浮現(xiàn):死道友不死貧道。
為了關隴更長遠的生存,為了自己與皇帝修復的關系,褚遂良……只能犧牲了。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帶著痛楚的認命。
“陛下……圣明。”長孫無忌的聲音干澀,幾乎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褚遂良御前失儀,有傷大臣體統(tǒng),確……確應懲處。老臣……無異議?!?br />
李治看著舅舅瞬間蒼老了許多的面容,縱然心中也掠過一絲不忍,但帝王顏面終究是要要的。
他點了點頭:“舅舅能體諒朕的難處,朕心甚慰?!鞭D(zhuǎn)過頭對外喊了一聲:“來人,擬旨,褚遂良御前失儀,著貶為潭州都督,即日離京,無詔不得回還。”
數(shù)日后,長安城外,灞橋煙柳,秋風蕭瑟。
一輛簡樸的青篷馬車停在長安城外道路旁。
褚遂良一身布衣,形容枯槁,額頭上那日撞出的傷痕雖已結(jié)痂,但依舊觸目驚心。
他望著這座熟悉的巍峨都城,眼中充滿了無盡的留戀。
心中與長安告別了數(shù)次,卻始終沒能邁出腳步。。。。。。
他一生耿介,自詡忠直,卻落得如此下場。
送行的官員寥寥,昔日同僚避之唯恐不及,人情冷暖,莫過于此。
就在他準備黯然登車之際,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一騎飛馳而來,在馬車前勒住韁繩。
馬上之人,一身勁裝,正是忠勇侯江逸風。
褚遂良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復雜的苦笑:“忠勇侯是來看老夫的笑話么?”
江逸風翻身下馬,走到褚遂良面前,拱手一禮,神情肅然:“褚公言重了。
本侯此來,只為送行。”他遞上一個包裹,“些許盤纏與酒水,路途遙遠,望褚公保重。”
褚遂良看著眼前這位在朝堂上以雷霆手段斬斷自己抗爭之路的年輕勛貴,心中五味雜陳。
他接過包裹,沉默片刻,忽然長長嘆息一聲,聲音蒼涼:“那日朝堂……終究是老夫錯了?!?br />
江逸風目光微動:“褚公何出此言?”
“老夫錯不在死諫,錯在……錯在強加關隴之念于陛下,”褚遂良眼中涌起渾濁的淚水,“老夫自以為秉持先帝遺命,維護禮法綱常,便可保江山永固。
卻忘了,陛下已非昔日稚子,他是一國之君,有他的決斷,我們這些老朽,以先帝托孤之名,行掣肘君王之實,甚至不惜以死相逼……這……這才是真正的僭越,
才是對先帝托付的最大辜負。”
他看向江逸風,眼神中帶著遲來的明悟和深深的悔意,“忠勇侯你那日一劍,斬得好,斬斷了老夫的執(zhí)迷,也斬斷了關隴加在陛下身上的枷鎖,老夫心中是感謝你這一劍的?!?br />
這番肺腑之言,出自這位剛烈耿直的老臣之口,顯得格外真誠。
江逸風肅然起敬:“褚公言重了。晚輩當日所為,亦是盡人臣本分。
褚公高風亮節(jié),晚輩素來欽佩。離了長安這權(quán)力旋渦,未必不是好事。”
他指著遠處廣袤的田野和隱約可見的村落:“潭州雖遠,亦是陛下疆土,萬千黎庶所在。褚公一身才學,滿腔抱負,在地方或更能施展拳腳,為一方百姓做些實實在在的事情。
興修水利,勸課農(nóng)桑,教化黎民,此乃社稷根基,亦是萬世之功業(yè)。朝堂之上,明爭暗斗,未必是唯一報國之途?!?br />
江逸風的話語,說進了褚遂良的心田。
他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位足智多謀的侯爺,又望向遠方廣闊的天地,眼中那濃重的陰霾似乎被撕開了一道縫隙,透進絲絲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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