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初雪，在夜色中悄然鋪滿了長安城的街巷。

  忠勇侯府的書房內(nèi)，炭火畢剝作響，暖意融融，卻驅(qū)不散彌漫其中的、近乎凝滯的專注。

  燭光將兩個身影拉長在墻壁上，一個是端坐如松、儺面覆臉的江逸風(fēng)，另一個則是腰背挺直、眼中閃爍著興奮光芒的兵部新貴——蘇定方。

  這一夜，注定不凡。

  蘇定方從未想過，自己會與一個人，尤其是這位深不可測的忠勇侯，談?wù)撊绱酥谩⑷绱酥畹谋抑隆?br />
  江逸風(fēng)仿佛一座深不見底的武庫，信手拈來，皆是兵戈殺伐的至理。

  陣之變： 他隨手拈起幾枚棋子，在案幾上布開。

  “此為鶴翼，看似張開懷抱，實則暗藏殺機，兩翼如鶴翅合攏，可斷敵歸路。然遇強攻中軍，易潰?！?指尖輕撥，棋子變換，

  “此乃鋒矢。聚全力于一點，鑿穿敵陣，但需側(cè)翼強兵護持，否則…便是孤軍深入?！?他談鋒矢陣的變種“鑿穿錐”，談對抗騎兵的“步卒拒馬方”，甚至談及一種前所未聞的、依托復(fù)雜器械和水文環(huán)境的“水寨連環(huán)陣”，其精妙處讓蘇定方聽得心馳神往，仿佛眼前打開了兵家新天地。

  江逸風(fēng)以指蘸水，在光滑的案面上勾勒山川河流。

  “戈壁作戰(zhàn)，水源即命脈，行軍路線必環(huán)綠洲，斥候須遠出百里尋水。山地作戰(zhàn)，” 他點向幾處高地，

  “制高點非必爭之地，需察其是否扼守要道、遮蔽水源。

  若為孤峰，占之反成累贅，易遭圍困火攻。” 他詳細剖析了牢山隘口攻堅的得失，如何利用冰坡，如何改良器械，如何以奇兵破險，每一個細節(jié)都讓蘇定方感同身受，結(jié)合戰(zhàn)事，以前不解處，現(xiàn)在細想后一切明朗。

  “騎兵之要，不在多，在銳，在速，在令行禁止、” 江逸風(fēng)的聲音透過儺面，帶著金鐵之音，

  “契苾何力的鐵鷂子為何能破西突厥？因其人馬合一，號令如一，動如雷霆，收如臂指。

  騎兵沖陣，非一沖了事，需分波次，首波破陣攪亂，次波擴大撕裂，三波掃蕩殘敵…如同海浪，連綿不絕?！?他更提及騎兵與步卒方陣的協(xié)同，如何在平原展開“騎步絞殺網(wǎng)”與“墻式?jīng)_鋒”，如何在狹窄地帶化騎為步，發(fā)揮弩箭優(yōu)勢。

  “為將者，當(dāng)知‘慈不掌兵’，然更須知‘義不養(yǎng)奸’?！?江逸風(fēng)話鋒一轉(zhuǎn)，語氣沉凝，

  “士卒乃血肉之軀，非木石?？链厣梗趴v必生亂。賞罰須明，恩威并施。

  牢山攀冰死士，非僅畏軍法，更為身后撫恤家小之承諾。江南平叛，嚴令不得擾民，非婦人之仁，乃斷亂匪裹挾之根，收民心之基?！?br />
  蘇定方聽得如癡如醉，時而凝神思索，時而擊節(jié)贊嘆，時而提出自己的困惑。

  江逸風(fēng)總能一針見血，或引經(jīng)據(jù)典，或以實戰(zhàn)剖析，將復(fù)雜的兵理闡述得清晰透徹。

  兩人從星斗滿天談到東方既白，案幾上的茶水早已冰涼，硯臺里的墨也凝了冰碴，卻絲毫未減談?wù)摰臒岫取?br />
  蘇定方只覺胸中塊壘盡消，許多昔日戰(zhàn)場上模糊的直覺、零散的經(jīng)驗，此刻被江逸風(fēng)以精妙的兵家理論串聯(lián)、升華，豁然開朗。

  這一夜的傾囊相授，其價值遠超那兵部侍郎的玉笏。

  直到書房門被輕輕叩響，蘇小月帶著無奈的聲音傳來：

  “夫君，蘇侍郎，已是卯時三刻了。今日大朝，再不去梳洗更衣，怕是要誤了時辰?！?她端著一盆熱水站在門外，看著書房內(nèi)兩個依舊精神矍鑠、意猶未盡的男人，眼中既有對丈夫的關(guān)切，也有對蘇定方得遇明師的欣慰。

  兩人這才恍然驚覺，窗外天色已蒙蒙亮，風(fēng)雪未歇。

  相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血絲，卻也看到那掩不住的、思想碰撞后的熠熠神采。

  匆匆洗漱，換上朝服，江逸風(fēng)與蘇定方一同踏著初雪，奔向那權(quán)力旋渦的中心。

  紫宸殿內(nèi)，炭火熊熊，卻壓不住朝臣們爭論的熱度。

  議題正是戶部尚書閻立德所奏：擴建長安城。

  閻立德手持笏板，聲音洪亮，條理清晰：

  “陛下，諸位同僚，長安，帝居之所，萬國來朝之地，然永徽以來，四海承平，商旅輻輳，人口激增。

  舊有城池，坊市壅塞，民居鱗次櫛比，幾無立錐之地，道路狹窄，車馬難行，火災(zāi)頻仍，疫病易生，此非盛世氣象，更非萬國瞻仰之都，臣請立即擴建外郭，增筑新城，以納黎庶，以彰國威?！?br />
  此言一出，如同巨石入水。

  反對者（多出身關(guān)隴，擔(dān)憂勞民傷財，動搖根本）： 立時便有御史出列：

  “閻尚書此言差矣！擴建京師，工程浩大，所費何止百萬，今歲雖江南平定，然府庫尚未充盈。

  且征發(fā)民夫數(shù)萬，春耕在即，豈不誤了農(nóng)時？動搖國本，其禍非小，況長安舊制，乃太宗皇帝欽定，豈可輕動？”

  支持者（多與商貿(mào)、工程相關(guān)或務(wù)實派）： 工部官員則據(jù)理力爭：

  “長安乃天下之中，人口匯聚乃必然之勢。不擴建，則民怨滋生，治安堪憂，且新城擴建，非但可容民，亦可規(guī)劃新市，繁榮商貿(mào)，增朝廷稅賦，至于民夫，可招募流民、以工代賑，輔以部分府兵輪替，未必誤農(nóng)?！?br />
  亦有大臣提出：“擴城勢在必行，然需緩圖?？煞蛛A段進行，先解決最擁擠之東南、西南隅。民夫數(shù)量，務(wù)必精打細算?！?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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