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章
刑場對面酒肆,江逸風儺面映著血光。
契苾何力攥碎酒碗:“長孫老兒,這是屠龍?!?br />
“他屠的不是龍,” 儺面轉(zhuǎn)向皇城,“是能威脅關隴的虎豹。”
蘇定方突然低喝:“侯爺快看?!?br />
但見長孫無忌登監(jiān)斬臺,親手將李恪、高陽等首級懸上朱雀門。
風吹首級晃動,李恪怒睜的雙眼正對著大雁塔方向。
“本朝無謀反公主?” 長孫無忌對群臣朗聲,“高陽便是例證?!?他接過圣旨宣讀,“吳王李恪、荊王李元景、駙馬房遺愛、薛萬徹等大逆,罪在不赦,其子孫皆流嶺南,女眷沒入掖庭。”
夜雨沖刷刑場,血水匯入溝渠。
想散散心的江逸風駐馬慈恩寺山門,玄奘法師合十立于檐下:“阿彌陀佛…塔將成,侯爺可要題匾?”
儺面仰視雨中塔影:“法師自題吧。江某今日…手臟?!?br />
寺內(nèi)忽傳梵鐘,聲浪撞碎雨幕。
玄奘輕嘆:“此鐘名‘慈恩’,可鎮(zhèn)暴虐…”
“鎮(zhèn)不住人心鬼蜮?!?江逸風策馬踏入雨夜,玄鐵儺面不斷滴落水珠,似血似淚。
這兩代皇子們就這樣沒了,那日后誰來阻擋武曌?雖然早早知道答案,但江逸風還是忍不住欷吁。
雨幕中,流放嶺南的囚隊蹣跚南行。
房遺直回頭望長安,朱雀門上懸首滴血,而大雁塔尖正刺破烏云,漏下一線微光。
有假謀反就有真造反,這天下,還真有人反了,之前的收地圣諭天子本意是幫百姓減輕負擔而收地分發(fā)給百姓,誰料不少地方官倒行逆施。
永徽四年(六五三年)深秋,睦州青溪縣,覆船山巔。
凜冽的秋風,裹挾著新安江(漕河)水汽的濕寒與田野間彌漫的死亡氣息,無情地抽打著陳碩真單薄的身軀。
她佇立在山崖之端,腳下是滿目瘡痍的青溪大地。
視線所及,曾是金黃稻浪的田壟,如今只剩下焦黑的稻茬,如同大地被燒灼后留下的丑陋疤痕,在龜裂的泥土間無聲地呻吟。
更遠處,河道淤塞處堆積的餓殍,在秋陽下加速腐爛,那股混合著鐵銹味(或許是未干涸的血跡,或許是絕望的氣息)的惡臭,被風卷起,彌漫四野,窒息著每一個尚存一息的生靈。
她腰間懸著的雙劍,冰冷的劍鞘緊緊貼著粗麻道袍,也壓住了后背那三日前被獄吏鞭笞留下的、依舊火辣辣的新傷。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皮肉的疼痛,提醒著她不久前那暗無天日的牢獄之災。
而此刻,更深的痛楚來自眼前。
山腳下,官道上塵土飛揚。
里正王癩子那張油光滿面的臉扭曲著,正帶著幾個如狼似虎的衙役,粗暴地從一個瘦骨嶙峋的農(nóng)婦懷中搶奪最后一把稻種。
那農(nóng)婦干癟的乳房裸露在外,枯槁的手臂死死護著懷中襁褓,嬰兒撕心裂肺的啼哭劃破死寂的暮色,像一把鈍刀狠狠剜在陳碩真心上。
何其相似,這場景與三年前那場大災何其相似,那時,也是這般餓殍遍野,官倉陳米卻堆積如山,霉爛的氣息甚至飄到了村口。
她,陳碩真,一個略通醫(yī)術、仗義敢言的女子,不忍見鄉(xiāng)鄰易子而食,憤而聯(lián)絡幾位義士,趁夜撬開了青溪縣官倉的后鎖,將救命糧分發(fā)給奄奄一息的災民。
結(jié)果呢?等待她的不是褒獎,而是冰冷的鎖鏈和縣衙大堂梁上懸掛的毒打,縣令楊思習那張道貌岸然的臉,在皮鞭的呼嘯聲中顯得格外猙獰。
他斥責她“聚眾鬧事”、“藐視王法”、“盜取官糧”,每一鞭都抽碎了她對官府最后一絲幻想。
而如今,三年過去了,官倉依舊豐盈,甚至新糧壓舊糧,可河道卻被新的尸體堵塞,貪婪的官吏依然在吮吸著民髓!
“阿姊……” 一個低沉而壓抑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是妹夫章叔胤。他形容枯槁,眼中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人…都聚齊了。在‘老君洞’?!?br />
陳碩真深吸一口帶著腐臭的空氣,轉(zhuǎn)身,目光掃過章叔胤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臉,投向身后幽深的巖洞——老君洞。
洞口被刻意遮掩,但里面影影綽綽,擠滿了人。
當她踏入洞中,一股濃烈的汗臭、體味和絕望的氣息撲面而來。
火把的光線搖曳不定,映照著一張張因長期饑餓而深陷如鬼的面孔。
他們的眼窩黑洞洞的,顴骨高聳,皮膚緊貼著骨頭,但就在這枯槁的軀殼里,每一雙眼睛深處,都跳躍著一簇野火——那是被逼到絕境后,對生存最原始的渴望,對不公最刻骨的仇恨,以及……對眼前這位曾為他們盜糧而受難的女子,一種近乎盲目的寄托。
洞內(nèi)死一般寂靜,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粗重的喘息。
數(shù)千饑民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聚焦在陳碩真身上,帶著沉重的希冀和無聲的質(zhì)問。
就在這時,章叔胤猛地向前一步,站到一塊凸起的巖石上。
他環(huán)視洞內(nèi),胸膛劇烈起伏,突然用盡全身力氣,振臂高呼,聲音因激動而嘶啞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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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