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四章
“高陽……房遺愛……房遺直……”長孫無忌的手指重重敲在名單上,嘴角勾起一絲笑意,“破綻。”
他喚來一名心腹,低聲吩咐:
“去,想辦法讓高陽公主‘偶然’得知,房遺直府中,藏有當年辯機和尚私下贈與她的、極其私密的手抄經(jīng)卷。
告訴她,房遺直得到此物,意在日后挾此把柄,徹底壓服她與房遺愛,甚至可能以此威脅公主清譽,更要讓她‘相信’,房遺直與山東那幫人勾結(jié),意圖借著打壓公主,動搖陛下對關(guān)隴世家們的信任,為他們山東士族上位鋪路?!?br />
這一計,陰毒至極,非常符合貞觀老陰比這一稱號。
須說明的是,此時的長孫無忌只是想為新皇,也就是自己的侄子多分擔一些瑣事,多操勞一些,畢竟自己是太宗指定的輔政重臣。
但此時的他手中權(quán)力實在太大,且關(guān)隴貴族們多數(shù)身居高位,手握重權(quán),唯長孫馬首是瞻,這讓誰當這皇帝也會心生不安。
而新皇帝又是一位急于大權(quán)在握,不能容忍皇權(quán)旁落的李治。
君臣的矛盾就不可避免的悄然產(chǎn)生。
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些,反還在醉心于鏟除異己的長孫無忌打算利用高陽公主對房遺直的極度怨恨和對其“威脅”的恐懼。
利用高陽公主驕狂無腦、易被挑撥的性格來下好這盤棋。
將房家內(nèi)部的爵位財產(chǎn)之爭,直接與“山東士族集團圖謀不軌”掛鉤。
以辯機經(jīng)卷這個涉及皇家丑聞的“證據(jù)”作為引信。
以高陽公主那點火就著的暴烈性子,一旦“得知”房遺直不僅握著她致命的把柄,還勾結(jié)外人圖謀對付她和她丈夫(盡管她可能并不在乎房遺愛,但這關(guān)乎她的面子和地位),她絕對會瘋狂報復。
而她的報復,絕不會是小打小鬧,她背后是皇家的身份,她的瘋狂,足以將整個房家拖下水。
而房家,是山東士族的一面旗幟,房家倒了,依附于房家的、與房家聯(lián)姻的山東勢力,必然受到牽連。
“房家一倒,山東群龍無首,再收拾其他人,易如反掌。”長孫無忌眼中閃爍著志在必得的喜悅,
“高陽啊高陽,你這把鋒利的刀,該派上用場了?!?br />
心腹領命,行了一禮后,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陰影中。
長孫無忌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浮沫,仿佛在欣賞一件即將完成的藝術(shù)品。
窗外,長安城的元正燈火依舊璀璨,而一場足以震動朝野、血流成河的巨大陰謀,已在趙國公府邸的密室中,悄然拉開了序幕。
永徽元年正月,昭陵。
終南山北麓,九嵕山主峰巍然矗立。
初春的寒風依舊凜冽,卷過蒼松翠柏,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這里是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的陵寢——昭陵。
巨大的陵園依山而建,氣勢磅礴,神道兩側(cè)的石刻駿馬、翁仲默然肅立,歷經(jīng)風霜,依舊守護著沉睡的帝王,俯瞰著山下的關(guān)中大平原。
作為帝王陵寢,昭陵的守衛(wèi)森嚴而有序。
由關(guān)中府兵組成的精銳,以鄰近的折沖府為單位,定期輪換值守。
今日當值的府兵們身著甲胄,在寒風中挺立,目光警惕地掃視著陵園內(nèi)外,腳步聲在空曠的神道上回蕩,更添幾分孤寂。
陵園的核心區(qū)域,由陵署管理。
陵署最高長官為陵令,秩五品,負責陵寢日常維護、祭祀籌備及守衛(wèi)協(xié)調(diào)等一應事務。
現(xiàn)任陵令,正是昔日太宗皇帝身邊最信任的內(nèi)侍——王德。
此刻的王德,褪去了宮中那身象征權(quán)勢的紫袍,只穿著一件半舊的深青色陵署官袍,身形似乎比在宮中時佝僂了幾分。
他站在陵署簡陋的衙門口,渾濁的老眼眺望著神道的盡頭,布滿皺紋的臉上交織著期盼與一絲難以言喻的緊張。
寒風掠過他花白的鬢角,帶來一陣細微卻無法完全掩飾的異味——那是年老宦官難以避免的生理缺憾所帶來的困擾。
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陵園的沉寂。一騎玄色身影,一人一馬,沿著神道疾馳而來。
馬上之人,身姿挺拔,臉上覆蓋著那副標志性的冰冷玄鐵儺面,正是應約而來的忠勇侯江逸風。
王德渾濁的眼中瞬間迸發(fā)出光彩,他整了整衣冠,不顧年老體衰,快步迎下臺階,深深一揖,聲音帶著久別重逢的激動與難以抑制的哽咽:
“侯爺。老奴……老奴可算把您盼來了?!?br />
江逸風翻身下馬,動作利落。他快步上前,在王德即將拜下去時,穩(wěn)穩(wěn)托住了他的手臂:“王少府,快快請起,折煞江某了。”
他的聲音透過面具,少了幾分平日的冷冽,多了幾分真切。
他敏銳地捕捉到王德身上那股難以言喻的氣味,卻無絲毫異色,反而自然地靠近了一步,仿佛未曾察覺。
王德被江逸風托住,感受到手臂上傳來的沉穩(wěn)力量,再看到對方眼中(透過面具眼孔)那份毫無偽飾的尊重,心中百感交集,老淚幾乎奪眶而出。
小主,
在這遠離長安權(quán)力中心的冰冷陵園,在這飽受世人側(cè)目與自身殘缺折磨的暮年,這份來自當朝新貴、深得帝心的侯爺?shù)钠降认啻?,顯得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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