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微微蹙眉，輕輕抬手：“劉卿所言甚是。父皇龍體，孤時刻掛心。

  所需醫(yī)者藥物，早已按輔機（長孫無忌）、登善（褚遂良）二公之意，由太醫(yī)院正親自遴選，卿不必過慮?！?br />
  “殿下，”劉洎并未因太子的安撫而退下，反而上前一步，語氣更加激切，“非是臣多慮，陛下此番病勢沉重，絕非尋常小恙，臣前幾日得見陛下病容，憂心如焚。

  圣體患癰，病勢兇險，極可憂懼，此等時刻，朝中上下更應(yīng)勠力同心，肅清奸佞，摒除雜念，確保陛下靜養(yǎng)無虞，確保我大唐江山穩(wěn)固。

  殿下監(jiān)國，責(zé)任重于泰山，當(dāng)以陛下龍體為第一要務(wù)，以社稷安穩(wěn)為根本，任何可能動搖國本、擾亂圣心之事，皆應(yīng)防微杜漸，雷霆處置?！?br />
  劉洎這番話，本意是強調(diào)事態(tài)嚴(yán)重，提醒太子加強戒備，用心是好的。

  但他情急之下，措辭過于直接，尤其是那句“圣體患癰，極可憂懼”，在寂靜的大殿中顯得格外刺耳。

  這幾乎是在公開描述皇帝病情的危重程度，更隱隱透露出一種“皇帝可能不豫”的悲觀判斷。

  一些忠心于李世民大臣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一直侍立在李治身側(cè)眼神精明的中書令褚遂良，此刻眼皮猛地一跳。

  他捕捉到了劉洎話語中一個極其敏感、足以致命的點。

  只見褚遂良突然出列，動作快得驚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御階之下，聲音帶著一種被巨大震驚和憤慨撕裂的顫抖，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殿下，臣褚遂良有本要奏，臣要彈劾太子左庶子劉洎?！?br />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連一直眼觀鼻鼻觀心的長孫無忌，都微微抬起了眼皮，銳利的目光掃向跪伏在地的褚遂良和愕然僵立的劉洎。

  李治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坐直了身體：“褚卿，你要彈劾劉卿何事？”

  褚遂良抬起頭，臉上滿是悲憤和痛心疾首，他手指顫抖地指向劉洎，聲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

  “殿下，陛下抱恙，臣等無不憂心如焚，日夜祈禱圣躬安康。

  然則，劉洎此人，包藏禍心，其言可怖，其心當(dāng)誅?！?br />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吐出世間最大的不敬之語，“昨日，劉洎于陛下行宮探病之后，曾與臣私下言道：‘今圣體不虞，危篤至此，正乃國家多事之秋，

  若萬一……吾等身為顧命之臣，當(dāng)效法古之伊尹、霍光，輔佐少主，安定社稷。

  然則，朝中必有懷異志、圖不軌之宵小，若彼時敢有異動，當(dāng)效伊、霍故事，誅之以定乾坤?！?br />
  “轟——”

  褚遂良的話，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萬鈞巨石。

  “效伊尹、霍光輔少主”？

  “誅異志大臣”？

  伊尹放太甲于桐宮，霍光廢昌邑王劉賀，這兩個名字，在帝王權(quán)柄交接的時刻，本身就帶著濃重的權(quán)臣廢立色彩，是帝王最深惡痛絕的禁忌。

  劉洎竟敢自比伊霍？還要“誅異志大臣”？誰是異志大臣？他劉洎想誅誰？

  他這是想做什么？

  他想當(dāng)權(quán)傾朝野、生殺予奪的權(quán)臣嗎？

  他置太子殿下于何地？

  置當(dāng)今病重的陛下于何地？

  整個太極殿瞬間死寂，空氣仿佛被瞬間抽干，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所有大臣，無論派系，皆面無人色，驚駭欲絕地看向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的劉洎。

  這指控，太毒！太重！直指謀逆之心。

  劉洎如遭雷擊，整個人都懵了，他萬萬沒想到褚遂良竟會如此歪曲、構(gòu)陷。

  他猛地反應(yīng)過來，須發(fā)皆張，目眥欲裂，指著褚遂良怒吼道：“褚遂良，你……你血口噴人，我何曾說過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安敢如此構(gòu)陷于我？”

  他急步上前，撲通跪倒，對著李治叩首，聲音因極度的憤怒而嘶啞顫抖：“殿下，殿下明鑒，臣忠心耿耿，天地可鑒！臣之前所言，乃是憂心陛下龍體，憂慮奸佞趁機作亂，提醒褚大人我等臣子當(dāng)同心戮力，

  護衛(wèi)陛下，輔佐殿下，絕無半分不臣之心，更無自比伊霍、妄言廢立誅殺之語。

  此皆褚遂良惡意曲解，憑空捏造，欲置臣于死地，殿下，臣冤枉，請殿下為臣做主啊?！彼念~頭重重磕在金磚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聲淚俱下。

  然而，褚遂良的指控，如同淬了劇毒的匕首，已經(jīng)深深扎入了監(jiān)國太子李治和在場所有重臣的心中。

  在這種敏感至極的時刻，“伊霍輔少主”、“誅異志大臣”這樣的字眼，本身就是無可赦免的死罪。

  它精準(zhǔn)地命中了李治內(nèi)心最深處、對權(quán)臣架空少主的恐懼。

  尤其劉洎性格剛烈，樹敵頗多，他昨日探視皇帝后也確實流露過對皇帝病情的極度憂慮和對朝局不穩(wěn)的擔(dān)心，這些話在有心人（如褚遂良）的刻意引導(dǎo)和曲解下，就成了無可辯駁的“鐵證”。

  李治的臉色由驚愕轉(zhuǎn)為鐵青，再由鐵青轉(zhuǎn)為一種被冒犯和威脅的冰冷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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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