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四爺府的冰窖
與八福晉明慧那烈火烹油般的憤怒不同,已然如愿進入四貝勒府后院的董鄂氏,心中彌漫的,是一種更深沉、更無望的冰冷。
她確實成功了,憑借著重生先知和那份孤注一擲的勇氣,她擺脫了原本的命運,成為了未來雍正帝后宮中的一員,哪怕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格格。
然而,現(xiàn)實卻與她預(yù)想中的步步高升、圣寵優(yōu)渥,背道而馳,甚至不如她上輩子作為九福晉的生活。
四爺胤禛,那雙深邃冷冽的眼睛,似乎從未真正落在她身上過。她雖然頂著格格的名分,在這規(guī)矩森嚴(yán)、等級分明的貝勒府后院,卻活得像個透明的影子,無聲無息,無人問津。
原因,她心中也有數(shù)。
一來,四爺偏好的一直是李格格那種嬌柔婉轉(zhuǎn)、眉梢眼角自帶風(fēng)流媚態(tài)、能激起男人保護欲的類型;抑或是像后來那位年氏,弱柳扶風(fēng)、才華橫溢,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的溫婉靈氣。
而她董鄂氏,容貌頂多算得上清秀,算不上令人驚艷的絕色。
更重要的是,她的性子,因為重生帶來的怨懟和急于改變命運的算計,早已失去了滿洲貴女應(yīng)有的明朗大氣,反而沉淀下幾分陰郁和難以言喻的焦躁,這恰恰是胤禛最不喜的。
二來,也是最致命的一點。她當(dāng)初的算計,這種下作而不光彩的手段,如何能瞞得過心思縝密、洞察入微的四爺?胤禛平生最厭惡的,便是后宅女子的算計、不安分和徒惹事端。
沒有將她關(guān)到府里庵堂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已是看在董鄂一族在朝中的些許臉面的份上。還妄想得到寵愛?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因此,董鄂氏雖然擠進了四爺府,卻仿佛被打入了冷宮。
住的院子是后院最偏僻、最狹小的聽竹軒,夏日潮濕,冬日陰冷。份例用度時常被克扣拖延,飯菜也多是冷的。
底下的丫鬟婆子個個都是人精,見主子不得寵,伺候起來也漫不經(jīng)心,連燒個炭盆都要三催四請。
這日子,比上輩子她作為九福晉,雖沒有夫妻和睦、卻衣食無憂的時候,不知要清苦憋屈多少倍!
起初,聽到外面關(guān)于九福晉善妒、把持后院、不容人的流言蜚語傳得沸沸揚揚時,她還在自己那陰暗潮濕的小屋里,生出過一絲扭曲的慶幸。
慶幸自己選擇了四爺這條看似更穩(wěn)妥、更有前途的。
至少,她不用像塔娜那樣,被推上風(fēng)口浪尖,成為全京城茶余飯后的談資,被千夫所指為。
可是,當(dāng)她通過小丫鬟的竊竊私語,聽說九阿哥胤禟竟然為了平息流言,直接跑到乾清宮,在康熙皇帝面前坦言心跡,不惜用令人咋舌的半數(shù)身家,換來了皇帝永不插手后院的金口承諾,甚至回到翊坤宮,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說服了最重規(guī)矩的宜妃娘娘也點頭默許時——她整個人如同被一道九天驚雷直直劈中天靈蓋,瞬間僵在原地,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一生……一世……一雙人? 董鄂氏喃喃自語,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臉上的血色剎那間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一種近乎死灰的、荒謬的蒼白。她扶著冰冷的墻壁,才勉強穩(wěn)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她明明記得!清清楚楚地記得!上輩子的九阿哥,雖然因為全力輔佐八爺爭奪大位,事務(wù)繁忙,對后院并不算特別上心,但也絕不是什么癡情種子!
他的后院,雖然因為八福晉明慧的干涉和宜妃的考量,一直沒有請封側(cè)福晉,但侍寢的格格、暖床的侍妾從來就沒有斷過!
各色鶯鶯燕燕,環(huán)肥燕瘦,為了爭寵也是暗流涌動,何曾有過這般空置后院、獨寵一人的時候?
她作為九福晉上輩子雖然地位穩(wěn)固,但也免不了要和那些女人分享夫君,何曾有過這般被丈夫傾盡全力、排除萬難守護在羽翼之下的待遇?
怎么這輩子就全變了呢?翻天覆地!
是因為她的重生,無意中扇動了命運的翅膀,引發(fā)了這不可預(yù)知的變數(shù)嗎?還是因為……那個塔娜,也和她一樣,有了不一樣的機緣,所以才……
董鄂氏怔怔地跌坐在冰冷的繡墩上,目光空洞地環(huán)顧著這間逼仄、簡陋、連窗戶紙都泛黃破損的聽竹軒。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霉味和揮之不去的陰冷。再對比想象中,此刻九貝子府正院里,那紅燭高照、暖意融融,夫妻二人執(zhí)手相看、眼中只有彼此的溫馨與堅定……一種難以言喻的、巨大的荒謬感和徹骨的冰涼,如同數(shù)九寒天的冰水,從頭頂澆下,瞬間浸透了四肢百骸。
她處心積慮,舍棄了女兒家最珍貴的名聲和尊嚴(yán),換來的就是這暗無天日的冷遇、無人問津的凄涼,以及未來可能更加艱難的境遇?
而那個她曾經(jīng)暗自同情、甚至隱隱鄙夷其不夠精明、不懂算計的、直來直去的蒙古格格塔娜,卻陰差陽錯,得到了她兩輩子都不敢奢望的、極致的獨寵和傾心守護?
哈哈……哈哈哈…… 她低低地笑了起來,起初是壓抑的,繼而聲音越來越大,充滿了癲狂的自嘲和無法言說的悲涼,笑得眼淚都涌了出來,順著蒼白的面頰滑落,滴在陳舊的衣服上,留下深色的印記。真是……荒謬至極!可笑至極!我……我到底……算計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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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阿哥為九福晉拒納妾室,甚至不惜巨資求得圣旨的消息,如同投入看似平靜的湖面的一塊巨石,在幾位皇子福晉看似波瀾不驚的生活之下,激起了層層疊疊、洶涌澎湃的暗流與驚濤駭浪。
三福晉董鄂氏聽到貼身大丫鬟壓低聲音、帶著驚嘆稟報此事時,正在暖閣里悠閑地修剪一盆名貴的十八學(xué)士山茶花。
她握著金剪的手猛地一頓,那鋒利的剪尖差點就剪到了自己精心養(yǎng)護的花苞。她愣愣地站在那里,許久都沒有動彈,仿佛化成了一尊雕塑。窗外明媚的陽光照在她端莊的臉上,卻照不進她瞬間幽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