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哈達巫女
康熙三十六年的初夏,京城里已經(jīng)有了幾分燥意。紫禁城的紅墻黃瓦被日頭曬得晃眼,連帶著宮人們行走間的步履都透著一股子被熱氣蒸騰過的懶散。
只除了一處——乾清宮東暖閣。
空氣凝滯得如同結(jié)了冰,侍立在角落里的太監(jiān)宮女們個個屏息凝神,恨不得連胸口那點起伏都壓沒了。
康熙皇帝面沉如水,指節(jié)分明的手指一下下叩在紫檀木嵌螺鈿的御案上,那“篤、篤”的輕響,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心尖兒上。
底下跪著兩個人。
左邊是四貝勒胤禛,背脊挺得筆直,薄唇緊抿,慣常沒什么表情的臉上,此刻更是覆著一層化不開的寒霜。
右邊則是九阿哥胤禟,他微微垂著頭,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里卻沒什么懼色,反倒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慶幸,以及一絲對身旁四哥的……同情。
“好啊,真是好得很!”康熙終于開了口,聲音不高,卻帶著雷霆將至前的威壓,“朕的皇子,一個兩個,都能在佛門清凈地里,演上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戲了!還救到了水里,眾目睽睽!”
最后四個字,幾乎是咬著牙根擠出來的。
事情發(fā)生在三日前,京郊的寒拓寺。
胤禛是去禮佛,胤禟是替病愈的額娘宜妃去還愿捐香火。
兄弟倆在寺里碰上了,雖說小時候因為剪狗毛、剪辮子那點舊怨有些不對付,但這些年面子上總還過得去。
事畢,兩人在后山?jīng)鐾だ锸终勔痪?,也算全了兄弟情面?br />
誰知棋至中盤,異變陡生。
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七八個粗莽漢子,追著一個衣衫略顯凌亂、發(fā)髻微散的年輕女子,直愣愣就沖涼亭來了。
那女子驚慌失措,腳下踉蹌,竟是不偏不倚,直往胤禛身后躲去。
變故發(fā)生得太快,侍衛(wèi)們反應(yīng)已是極速,上前阻攔擒拿,那女子卻不知是嚇壞了還是怎的,腳下猛地一滑,驚呼聲中,竟帶著猝不及防的胤禛一起,“噗通”一聲栽進了亭邊的荷花池里。
池水不深,但足以濕透衣衫,顯出狼狽。
更要命的是,那女子在水中驚慌掙扎,雙臂死死纏住了胤禛,肌膚相貼,身形畢露,在場那么多雙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人被撈起來后,那些“匪徒”倒是沒費什么力氣就被盡數(shù)拿下,稍一審訊,便漏洞百出。
而那落水的女子身份一查明,康熙這火氣更是“噌”地頂?shù)搅颂祆`蓋——董鄂七十的嫡女,董鄂云煙!
正是他心中初步屬意,要指給老九做嫡福晉的人選之一!
“皇阿瑪明鑒,”胤禛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種認命般的平靜,“兒臣……無話可說?!?br />
他是真的無話可說。
眾目睽睽,肌膚之親,鐵證如山。
他甚至能想象到回到貝勒府,德妃娘娘塞進來的那些女人,以及福晉烏拉那拉氏又會是怎樣的眼神。
他這個“喜怒不定”的評價,怕是更要坐實了。
康熙的目光銳利如刀,刮過胤禛,又落到胤禟身上:“老九,你當(dāng)時也在場,你說!”
胤禟抬起頭,臉上適時地露出幾分后怕和憤慨:“回皇阿瑪,兒臣看得真真兒的!那董鄂氏分明就是瞅準了時機往四哥身上撞的!力氣大得邪門,四哥一時不察才……這事兒四哥純屬是無妄之災(zāi),倒了血霉了!”
他語氣里的那點慶幸藏得不深,聽著倒像是真心為胤禛抱不平,又暗自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康熙何等人,豈會聽不出兒子那點小心思?他冷哼一聲,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片刻。
老四沉穩(wěn),卻攤上這等糟污事;老九跳脫,這會兒怕是心里正樂。
而那董鄂家……真是好大的膽子!敢把算計打到皇子頭上!
“董鄂七十,”康熙緩緩?fù)鲁鲞@個名字,帶著徹骨的寒意,“教女無方,心懷叵測!著,革去所有官職,永不敘用!”
殿內(nèi)空氣又寒了幾分。
一個勛貴家族,轉(zhuǎn)眼間便大廈傾頹。
康熙頓了頓,盡管胸中膩味得如同吞了只蒼蠅,卻不得不做出決斷:“至于董鄂氏……既然已與胤禛有了肌膚之親,朕便將她賜給你,做個格格吧?!?br />
胤禛猛地閉上眼,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終是叩下頭去:“兒臣……謝皇阿瑪恩典。”
聲音里聽不出半分喜意,只有沉甸甸的壓抑。
胤禟也跟著磕頭,嘴角卻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
董鄂云煙,那個據(jù)說性子有些掐尖好強、心思不少的格格,他本就沒什么好感,如今能甩給四哥,他簡直是求之不得。
雖說因此自己的嫡福晉人選落了空,但比起娶那么個麻煩精進門,他寧愿再找。
處置完畢,康熙疲憊地揮揮手。
兩人默默退出了東暖閣。
走到殿外廊下,熾熱的陽光撲面而來,驅(qū)散了殿內(nèi)的陰冷。
胤禟看著身旁面色依舊難看的胤禛,難得地生出了幾分兄弟情誼,他湊近兩步,壓低聲音:“四哥,今兒個這事兒……真是對不住,讓你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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